钢笔落地的闷响在影棚里回荡了一瞬，顾逸尘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笔身，便察觉洛倾颜的手已经轻轻覆了上来。她没说话，只是将笔转了个方向，稳妥地握进自己掌心，水晶在斜阳下泛出一点微光，像刚睡醒的星子。
“快递公司刚来消息，”她低头翻出手机，“三封请柬退回来了。”
顾逸尘站直身子，西装袖口还沾着粉彩，听见这话才真正回神。“地址错了？”
“查无此人，电话也停机。”她滑动屏幕，点开登记表，“有两位是您导师的家人，还有……阿婆。”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小时候常给你送绿豆糕的那位。”
顾逸尘眉心微动，没说话。洛倾颜却已转动笔帽，水晶微闪，她感知到他心底那丝沉沉的愧意——不是焦虑，是遗憾，像旧书页里夹着的一片枯叶，被风一吹就簌簌作响。
“太久没联系了。”她合上手机，轻声道，“可婚礼不是群发通知，是想让他们知道，你还记得。”
他看着她，片刻后点头：“先从朋友问起？”
“比翻老相册快。”她笑了笑，把笔放进包里，“我这就打几个电话。”
苏曼接得很快，语气轻快得像刚喝完一杯冰美式。“请柬？哦，那几位长辈啊——”她拖长了调子，“我也不太清楚呢，逸尘一向低调，这些事从不提。”
洛倾颜听着，指尖在笔帽上轻轻一旋。水晶微光一闪，她没回溯，却敏锐捕捉到顾逸尘提到“阿婆”时的情绪波动——那不是简单的怀念，是夹杂着自责的牵挂，像一根埋进肉里的刺，平时不疼，一碰就渗血。
她挂了电话，翻开顾逸尘书房的旧相册。纸页泛黄，边缘微卷，她一页页翻过，终于在一张三人合影背面看到一行褪色字迹：“南山敬老院，秋游留念。”
“找到了。”她轻声说，把相册递过去。
顾逸尘接过，目光停在照片里那个扎着蓝头巾、抱着小男孩的老妇人身上。他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但洛倾颜知道，她没猜错。
“我打个电话确认。”她拨通号码，敬老院值班人员声音温和：“陈阿婆住307，听力不太好，但精神很好，常念叨一个‘小少爷’。”
“能送请柬吗？”
“最好亲自来一趟，她认人，不认字。”
洛倾颜挂了电话，立刻铺开一张信纸，开始手写附言。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手腕处旧伤隐隐发紧，像有根细线在皮下抽动。她没停，字迹依旧清秀工整：“阿婆，他一直记得您做的绿豆糕，甜而不腻，像小时候的夏天。”
顾逸尘站在一旁，忽然转身进了卧室。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小型录音笔。
“我录一段。”他说，“她听不清说话，但听得懂声音。”
洛倾颜抬头看他，笑了：“你小时候是不是常躲她身后？”
他一顿：“你怎么知道？”
“猜的。”她眨眨眼，“毕竟现在你开会躲我身后，一模一样。”
他难得没反驳，只是轻咳一声，低头按下录音键，声音比平时慢半拍：“阿婆，我是逸尘。婚礼在下月十二号，我想您来。”
晚上，两人并排坐在客厅地毯上，面前摊开整张嘉宾联络表。洛倾颜用红笔圈出几处重点，顾逸尘则在平板上调出行程。
“助理可以统一补寄。”他说。
“不行。”她摇头，“他们不是名单上的名字，是你生命里的人。你导师夫人去年搬去郊区，电话换了，朋友圈三年没更新——她需要的不是一张纸，是有人告诉她，她儿子的学生还记得他。”
顾逸尘沉默片刻，抬眼看向她。她正低头写第三封附言，手腕微微发抖，笔尖却稳。
他没再坚持，只是起身进了厨房，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热敷贴，轻轻贴在她手腕上。
温度缓缓渗入，她抬头笑：“你是不是偷偷查过旧伤资料？”
“查过。”他答得干脆，“也查过南山敬老院的交通，周日最早班车七点二十，我开车去。”
“你陪我？”
“你写请柬，我负责送达。”他顿了顿，“顺便……看看她。”
洛倾颜转动笔帽，轻声问：“你现在想什么？”
水晶微光流转，她读到他心里那句：“她总把我的过去，当成她的使命。”
她笑了，抬头看他：“那你就欠我一顿饭，等婚礼结束，陪我去夜市吃炒年糕，加双蛋。”
他眼底微动，终于点头：“好。”
“但请柬，我陪你送。”
“成交。”她合上笔记本，把笔轻轻放在他手心，“第一站，南山敬老院。”
周日清晨，天刚蒙亮，顾逸尘的车停在小区楼下。洛倾颜抱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五封手写请柬、录音笔、一盒新做的绿豆糕。
车启动时，她下意识摸了摸包里的钢笔。今天没用金手指回溯，也没靠运气瞎找。她只是记得他提过阿婆的蓝头巾，记得他书房相册角落的字迹，记得他每次提到“小时候”时，声音会不自觉地低下去半度。
这才是重生的意义——不是预知未来，是终于能替他，好好记住那些他以为早已被时间掩埋的温柔。
车子驶出市区，晨雾未散，路边的树影一排排掠过。洛倾颜靠在座椅上，闭眼小憩。顾逸尘 glanced at her, 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像在数某个无声的节拍。
快到敬老院时，她醒了。
“紧张？”他问。
“不是。”她摇头，“是……有点怕她认不出你。”
他沉默几秒，忽然说：“如果她不记得了，我就再叫她一声阿婆，像七岁那年那样。”
洛倾颜看着他，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车缓缓停稳，引擎熄灭。洛倾颜解开安全带，伸手去拿纸袋。顾逸尘却先一步拉住车门把手。
“我来拿。”他说。
她没争，只是跟着下车，清晨的风拂过脸颊，带着草木清气。敬老院门口种着一排桂花树，虽未到花期，枝叶却已茂密如盖。
他们并肩走向大门，影子被朝阳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
值班护士迎上来：“是来看陈阿婆的吧？她今早一直在问，有没有人来。”
洛倾颜心跳快了一拍。
顾逸尘深吸一口气，从她手中接过纸袋，脚步没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