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在空荡的片场边缘划出一道昏黄的光弧，洛倾颜的手还搭在车门把手上，风从背后吹进来，掀了下她外套的下摆。顾逸尘站在驾驶座旁，没急着上车，目光落在远处那片尚未拆卸的雪景幕布上，像在看一段未完的剧情。
“今天收工前，杰森回头看了眼。”她忽然说。
顾逸尘点头，“他没走远。”
“人能停下来，已经是进步。”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可我们不能只靠这种进步撑完整个项目。”
他关上车门，车内安静了一瞬。空调启动的轻响填补了沉默。
“钱的事，得管起来。”她说，声音不高，却很稳，“情绪稳住了，但账本不能糊。”
他侧头看她，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一下，像是在权衡什么。几秒后，他点头：“你说得对。以前吃过亏，后期剪辑因为预算断了，硬剪掉三场重头戏。导演再有想法，也扛不住没钱。”
“这次不一样。”她打开随身包，拿出平板，“我想组个财务监督小组，你来定人，我来推流程。不是信不过谁，是得让每一分钱都对得起这场戏。”
他没立刻回应，而是闭了下眼，像是在回忆什么。再睁开时，语气已经转为决断：“让审计部介入，制片人配合。你牵头。”
“好。”她点开日程表，“明早九点，办公室见。”
车启动，灯光扫过地面，碾过碎石的声音清晰可闻。片场的轮廓在后视镜里渐渐模糊，但他们都没回头。
第二天清晨，项目办公室的窗帘刚拉开一半，阳光斜斜地切进桌角。洛倾颜把两份文件放在会议桌中央，一份是资金使用规范草案，另一份是监督小组职责说明。副导演和制片人陆续进来，审计专员最后到，手里抱着一叠报表。
她等人都坐定，才开口：“我们不是来查账的，是来护账的。每笔支出，不只是数字，是灯光能亮多久，演员能演几场，镜头能多稳。”
副导演皱眉：“可监督听起来像防贼。”
“那就换个词。”她笑了笑，“叫‘共审’。所有支出，制片人和监督小组双签确认。每日台账内部公示，谁都能看。透明了，猜疑就少了。”
顾逸尘推门进来，外套搭在臂弯，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我支持。”他声音不高，但全场都听清了，“这不是不信任团队，是保护创作。钱乱了，最后受伤的是作品本身。”
会议室里的气氛松了一线。
制片人翻了翻文件，指着一条问：“那临时加的外景呢？天气突变，必须当天拍，等流程走完黄花菜都凉了。”
“有例外通道。”洛倾颜点开平板，“高价值、突发性的创意支出，可先执行后报备，但需主创三人联署说明用途。制度是篱笆，不是墙，拦不住风，也拦不住灵感。”
顾逸尘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动，没说话，但眼神里有认可。
会议结束，人陆续离开。洛倾颜留在原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包里的钢笔。等办公室只剩她一人，她轻轻拧开笔帽，水晶泛起淡粉微光。
她闭眼，心念微动——顾逸尘刚才真的完全认同吗？
光影流转，她“看”到了。不是抗拒，也不是敷衍，而是一种谨慎的警惕。他怕规则太密，把创作的呼吸都压住了。怕流程变成枷锁，让所有人束手束脚。
她睁开眼，光已散去。
很快，她在文档里新增了一条：“创意应急通道执行后，需在24小时内补交说明，但不得以‘未走流程’为由否定其合理性。”又加了一句：“监督目标是保障质量，而非限制可能。”
她把修订版发过去，附言：“制度是篱把，不是墙。”
手机震动，他回得很快：“你总能比我多想一步。”
她笑了下，把笔放回口袋，暖意贴着掌心。
傍晚，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她坐在电脑前，核对第一份日清台账。数字一行行划过屏幕，每一笔都有编号、用途、审批人。她点开一笔“临时外景运输费”，备注写着“补拍雨中告别戏，因演员状态最佳窗口期仅一天”，审批人是顾逸尘和制片人，联署人还有摄影指导。
她点了通过。
手机响了，是顾逸尘。
“今天第一笔应急支出，批了？”他问。
“批了。”她说，“理由充分，流程完整。你没抢跑。”
“我再急，也得按规矩来。”他顿了顿，“不过，看到你批了，我反而松了口气。”
“为什么？”
“说明这制度，真能容得下‘人’。”
她没接话，只是把台账页面往下拉。还有一笔“心理辅导组进场服务费”，金额不大，但标注了“连续五日，每日两小时，演员自愿参与”。她点了确认。
“杰森今天去了吗？”她问。
“去了。待了四十分钟，出来时脸色比进来时松。”
“那钱花得值。”
“嗯。”他声音低了些，“有时候，最贵的不是布景，是人心能安定。”
她把手机搁在桌上，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项目进度表。资金监督栏已更新，绿色对勾打在“机制运行”项上。
窗外天色渐暗，远处片场传来收工的呼喊。她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正准备关电脑，邮箱提示音响起。
新邮件，来自财务系统。
标题：【日清台账_第1日】已生成，请查收。
她点开附件，逐行浏览。大部分条目清晰合规，只有一项“场景搭建辅助材料费”金额略高，备注写着“特殊工艺需求，已确认必要性”。
她盯着那行字，没动。
几秒后，她打开聊天框，发给顾逸尘：“搭建费用有点高，你看下备注。”
他回得很快：“看到了。工艺说明模糊，但签批人是制片人，流程合规。”
她打字：“合规不代表合理。我想调原始报价单。”
“可以。但别在群里提。”
“明白。”
她按下发送键，指尖在回车键上停了停。
电脑屏幕右下角，时间跳到19:47。办公室只剩她一人，灯照着桌面，笔在口袋里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