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杨都督到”。
无论是前庭还是内堂,瞬间就变得鸦雀无声。
反应过来的前庭世家大族之主,堂内地主豪强,纷纷整理衣冠,肃然而立。
只见大门外,快步进来六名全副铠甲的亲兵,在前方开道。
一名身着锁子甲的俊秀少年,龙骧虎步、走路带风的进来。
分列于庭院两侧的世家大族之主,纷纷躬身行礼:“见过杨都督。”
杨平的脚步未做停顿,一直走进堂内。
堂内的地主豪强纷纷躬身行礼:“属下等参见都督。”
杨平来到主位,转过身来,才淡淡地开口道:“诸位,都免礼吧。”
无论堂内,堂外,同时传来道谢的声音。
杨平回来的有些晚了,但他确实是有意晾一晾这些地主豪强,特别是庭院外的世家豪族之主。
见这些家主们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个多小时,此时也都没什么脾气了,于是,杨平也不准备与这些人耍小孩子手段,对着亲卫说道:“请堂外的家主们都进来吧。”
又对着堂内这些,自称属下的豪强、宗贼说道:“诸位,地方狭小,一人一个小马扎子,你等挤一挤坐吧,委屈各位了。”
这些豪强们打定主意要投靠杨平,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谦虚地说着“无妨无妨”。
等堂外那21位南阳地区的世家大族之主进到堂内,众人落座。
杨平直接单刀直入:“诸位,此次本都督请你们来,首先想确认一件事,那就是我等现在所处之地,千年之前是何等境地?”
坐在前边的地主豪强们答不上来,但是世家大族之主,人家学渊源。
只见一眉毛略有发白的青年,起身行礼道:“在下马良,愿答都督之问。
《尚书》有言……”
马良的意思:就是根据典籍记载,一千多年前,这地方属于夷蛮之地,楚国封到这里以后,慢慢地进行开拓,方有了今日江汉地区之富庶。
马良呀,博学是够博学了,但杨平时间紧,没功夫听你之乎者也的,于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马良的话:
“马家主的意思,本都督明白了,诸位应该也明白了。
千年之前,我等所处之地,还是夷蛮之地,我等先辈筚路蓝缕、一路开拓,如今,江汉之地也已经是富庶之地了。
更远的大江以南地区,五百年前尚是一片荒蛮之所,仅五、六百年时间,长沙郡以及东边的吴郡,大部分地区都已经变成了富庶之地。
再往南,南岭之南,在四百年前,那是绝对的荒蛮之地。
始皇帝南征百越,将其纳入华夏版图。
孝武皇帝时,彻底将岭南之地纳入汉土。
如今不过二百余年,岭南之地,也有了些宜居之所。”
杨平扫视一周,给这些疑惑的人解释道:
“本都督想告知诸位的就是:我们的祖先在不断地开拓,为我等后世子孙,开拓出一片一片的生存之地。
你我之辈,也应当不断的开拓。为我们的后世子孙,开拓出广阔的生存之地。
然而,近二百年来,我大汉竟未能再向外开拓,在祖宗开拓之地内,你等兼并土地、隐匿人口……
豪奢之族,骄奢淫逸!
豪强之家,掠他人之果!
不思对外进取,而对内索取无度!
最终,尔等世家大族、地主豪强,竟占据天下九成以上土地!
生民无立足之地,或为流民,或入尔等算计,为奴为婢!
在你等敲骨吸髓之下,有了华夏至今最大的农民起义——黄巾起义,月余之间席卷九州……
我华夏先民一路开拓,我等祖先,亦是一路开拓。
轮到你我之辈,难道就守着祖先开拓之地,拼个你死我活?!
然后,我们的后世子孙仍,然在这片祖先开拓之地不断内斗、内耗!
他们会不会骂我们这代人,没有给他们开拓出更大的生存空间?!”
说到这里。杨平扫视全场,众人皆愧疚的低下脑袋。
杨平脸色一变,厉声说道:
“你等对治下的佃户、仆从敲骨吸髓,剥夺他人创造的成果来供你等享受。
以本都督的性格,本都督真的想把你们全部都给点了天灯,把你们吸食的那些民脂民膏全部给它熬出来!”
说到这里,马良打断了了杨平的话,只见马良气愤地说道:“杨都督之言过于偏颇了吧?
我等家族,正如杨都督所说,乃一代一代开拓而来,如何就成了杨都督口中对治下之人敲骨吸髓之辈?!”
杨平说的这些都是事实,黄承颜、庞德公、韩嵩这些大世家的家主,本来准备略微忍忍就过去了,谁想到马良这个愣头青竟然这么猛,当场顶撞杨平!
马良毕竟是年龄尚小,做不到老狐狸们的沉稳。甚至这位圣贤书读得多了,没有过于接触世家的血腥、阴暗之面,还活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美梦中。
不过,杨平可不惯着他,开口就问道:“敢问你马家五服之内,人员几何?”
马良答道:“约有1300余口。”
“敢问你马家名下土地多少?”
“约有8000顷。”(注:不必考究,这本书中一顷为100亩)
“本都督问一句,你家1300多人能种得完吗?”
马良无语,杨平喝问:
“马良,告诉本都督,你家80万亩土地是你等族人开拓出来的吗?”
马良答道:“当然,我族中子弟,皆勤劳智慧之人……亦可雇佣他人,亦有忠心家仆……”
说到这里,杨平直接摆了摆手,打断了马良的话,对着在座的那些地主豪强们说道:
“你们的家业是怎么积攒的?你们心中比谁都清楚。
比如说在座的,有家中原本有数千亩地的地主,家中土地怎么来的,不用本都督说,你等一清二楚。
开荒者一家之人抱团,勉强算是靠人能开拓数千亩地,这本都督信,本都督也敬你们。
豪强者恃强凌弱,霸占他人土地,最多能占上几万亩土地,强迫或者吞并他人为奴仆,称霸乡里之间。
但若仅仅如此,你等家业想再往上增加,是不可能的。因为你们没有进入统治阶层,只凭血勇,手段粗暴。
所以你们只能被称为地主豪强。”
坐在前边的那些地主豪强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而地主豪强再想进一步,成为世家大族,一则需要开枝散叶,提高家族的人口;
二则想办法提升到统治阶层,就是尔等所谓的‘耕读传家’。
用民脂民膏供养家族子弟,以培养其学识,最终从朝廷获得官位,成为统治阶层。
然后,你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使用规则手段,来剥夺他人的劳动成果,吞并他人的家产、田产。
如此往复,最终就成了你马良口中的世家……”
杨平的意思明确:不要给我摆你那伪善的面孔,你马良之所以能学富五车、能锦衣玉食,靠的还不是你家祖宗剥削他人而得来的?!
天下的世家都是这么来的!
下面这些世家大族之主也听得明白,没有人会像马良这个愣头青再出来反驳,就连马良都哑口无言。
当然,杨平开这场会的目的,不是来在这些人面前找优越感,喷他们,这没必要!
杨平的目的,仅仅是:“咱们商量一下,你们这帮人吐出家财、土地,
本都督给你们提供武器、资源,你们滚出去开疆拓土,
去到那些夷蛮之地,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本都督也懒得管。”
这些既得利益者会乖乖就范吗?
不会!
但杨平表示:刀锋之下,东汉末年的世家豪族,和明朝末年的士大夫阶层,没有任何区别!
于是,杨平继续说道:“本来,按本都督的性格,你们这些人是要斩尽杀绝的。
但是呢,同为炎黄子孙,本都督知道这天地有多大,把你们杀了也就是杀了,不如让你等出去,为我大汉后世子孙开拓生存空间,就当废物利用了!”
杨平这直白到极致的话术,在这些世家大族之主,以及地主豪强听来,略显幼稚。
特别是在黄承颜、庞德公、韩嵩等人看来:这位杨都督,根本就不懂御人之术——
这心机玩的太过浅薄,哪像是一方诸侯?
于是,心中不免对杨平有些轻视,纷纷开始思索,如何与这位杨都督周旋?
但不等他们思索。
杨平就命亲卫摊开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
给在场的众人,大略介绍一下这方天地。
这群人如同当时刚看到世界地图的曹昂、刘辅、马尘等人表情一样——非常震惊:
这天地如此广阔,大汉只占这么一点儿,这如何能行?!
收起这幅世界地图,换上第二幅:这是珠江以南、恒河以东,包括中南半岛,东南亚群岛。
特别是在群岛的南边,还有一个面积比现在大汉还大的一个大岛。
杨平拿着指挥棒开始给堂内的这些人地图封疆:“诸位,且看。
这条河是郁水(珠江),这条河是潞水(怒江)。
珠江以南,怒江以东,就是本都督给你等划定的安南都护府。
目前,安南都护府区域内有交州南部的三郡——交趾郡、合浦郡以及日南郡。
这些地方,此时由交州的士家在占据着。
这片区域,已经被我等先民开拓二百多年,算得上是熟地。
本都督在这片熟地之内,画出了41个县。
由安南都护府陈皮都督,率领汝南郡的地主豪强,负责控制这3郡42个县。
至于如何划分地盘,你等会后自行讨论。
对于士燮(xie)的士家,本都督的原则是,若其愿意与你等配合,可允许其向南开拓。若不配合,你们看着办!”
看这办?还能怎么办——我们过去,占的是人家的土地,不配合,那只能宰了他们!
这是刘辅、马尘、陈皮等人,心中的想法。
这些在汝南郡就早早与的杨平合作的地主豪强,此时竟然对杨平有了些感激,
毕竟,杨平给他们分封的,是已经被开发过的交南三郡,这些地方,怎么着也比其他地区强得多。
于是纷纷起身,对杨平躬身道谢。
待这些人坐下后。
杨平的指挥棒指着中南半岛的一条大河澜沧江,继续说道:“诸位,这条河以东区域,面积与交南三郡大抵相当,但这片区域土地更加肥沃。
澜沧江以东地区,本都督决定交由南阳的地主豪强开拓。
这片区域本都都划定了36个县。
怎么分地盘,同样,会后由你等自行商议。”
随后,杨平指向云贵地区,说道:“这片区域,将由荆南四郡的地主豪强予以开发。
该地区的地形、气候,与荆南四郡别无二致。
同时,里面的居民,大部分也是上古时期的华夏先民开枝散叶而成。
在这片区域内,此时也有不少大汉的世家。比如,雍吕等人就在南中。
你们与其合作也好,征伐也好。
该区域内的44个县,你们必须将其彻底纳入汉人的统治。”
荆南四郡,此时只有3名代表在场,一听杨都督让自己向西稍微挪移一下就行了,而且这些地方,他们熟呀。
于是,3人起身向杨平道谢。
杨平指着澜沧江以西,怒江以东的这片区域。说道:“这一片地区,几乎都是平原地带。
就交给南郡的地主豪强来开拓,本都督划定了38个县。”
杨平在马来半岛上画了一道横杠,“下边这个半岛,以后会由中央设置一个州。
安南都护府暂时辖制160个县的地盘。
待你等站稳脚跟,不管你是改国,还是改邦,你等都随意,本都督不管。”
杨平,这算什么?地图封疆!
但在场的地主豪强代表,哪管这是地图呀,一旦杨都督给画了,那就是实打实的国土!
数十位地主豪强代表纷纷起身,向杨平效忠道:“我等多谢都督。
我等定将中原文化,传播到四夷。
开拓蛮荒,为我后世子孙增加生存空间。”
听到杨平这么干净利落的,给愿意合作的地主豪强画了地盘,世家大族之主心动了。
一群人嘀咕了一下,推举了一个代表,黄承彦起身向杨平行礼:“敢问都督,我等世家大族,该如何安置?”
要知道,刚刚杨平给安置的安南都护府,说的只是地主豪强,可不包括他们这21家世家大族。
杨平将指挥棒指向了怒江以西,恒河以东的这片区域。说道,“这片区域论土地之肥沃,与安南都护府不相上下。
本都督计划成立云南都护府。
这片区域就交给荆州的世家大族前去开拓。
计划分为94个县。”
黄承颜、庞德公、韩嵩、马良等人纷纷起身,努力地观看这一片区域。
但他们坐的太远,看的不太清楚。杨平让亲卫将地图往前抬了抬。
都是聪明人,这大眼一看,就看出在划定的地盘内,东边有一个狭长形的平原,西边更是有一块比南阳盆地大数倍的平原之地(恒河东部平原)。
这一下,这些世家大族之主满意了。
但这些人精也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杨平能将这么好一片地方交给他们,那肯定是有条件的。
一群人嘀咕了一会儿。仍由黄承彦作为代表,询问道:“敢问杨都督,我等世家开拓云南都护府,需付出何等代价?”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劲儿!
杨平从主位上站了起来,开口说道:“于本都督而言,让你等前去开拓,乃是心中所愿。
本来没有什么条件,既然黄家主提出了。
本都督就于你等聊聊:
本都督太平民团的政策,你们都应该知道——
天下田地,为天下百姓所有。
也就是说,你等占据八成以上的荆州土地,本都督将会分给荆州百姓。
土地乃是我等祖先开拓而得,不管你们是用什么手段拥有如此广阔的土地,
本都督不予追究了,全部平分给百姓们。
而本都督给你们指定的开拓之地,拥有的土地,是本都督收回你们的三倍还多。
此,算是公平交易了吧。”
堂中的众人心中不屑——狗屁的公平交易!若不是你杨都督的刀子太锋利,谁会在这里听你说的冠冕堂皇。
荒蛮之地,如何与熟地相提并论?虽然……面积大了点。
但是,堂中众人也只能纷纷附和道:“很公平,很公平。”
杨平继续说道:“你等家中。粮仓满堆,布匹腐烂。
既然你等要带家中嫡系前去开荒了,也用不着如此多的粮食、布匹。
本都督决定:100石粮食可以换一副甲具。十匹布,亦可以换一副刀兵。
本都督,不喜欢用抢的,咱们公平交易,
武器、甲具,甚至本都督给尔等准备了铁锅、铁壶、独轮车、折叠小船、药品……以及刊印的书籍。
这些东西,你等都可以拿钱粮布匹来交换,等尔等开出大汉国境之时。交换之物,即刻交给尔等。
随然,杀了你等,你家的钱粮布匹也是本都督的!
但,本都督就喜欢公平交易。”
马良等人心想——这个交易很公平。
钢铁制成的铠甲、铁锅等,对杨平来说,通过初级的工业基地,可以很轻松的得到。
但是,对于这些三国时期的世家大族而言,这些东西确实极其珍贵,
杨平的要价不高,荆州的世家大族之主,倒是能够接受。
于是,纷纷向杨平道谢。
就听杨平说道:“荆州的世家大族前去开拓云南都护府,也不是什么家族都能去的。
本都督明说了,与刘表有关的蔡家、蒯家必须斩尽杀绝!
此事,由你等荆州世家大族来办。”
杨平表达的意思很明确了:本都督要么不动手,要么就斩尽杀绝!蔡家、蒯家已经与我太平民团有了血仇,不除掉他们,留着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而且,你们也该给我交点投名状了。
蔡家、蒯家,这可是刘表执政时期,荆州数一数二的家族。
别人还好,黄承彦的老婆,可是蔡瑁的大姐。听杨平如此一说,脸色极为难看。
杨平也注意到了黄承颜,带2名亲卫走到黄承彦面前,“黄家主,本都督知你夫妻伉俪情深,不忍杀妻。本都督于你商量一门亲事如何?”
黄承颜行礼道:“请都督明示。”
“本都督听闻,你与夫人蔡氏,只育有一女。可属实。”
黄承颜心中一惊,这杨都督不会看见上我家阿丑了吧!
但杨平所问,也不是什么秘密,他跟蔡氏感情确实很好,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
于是回答:“确实。”
杨平脸上略带着一丝笑容问道:“黄家主,你看本都督的眼光如何?”
你杨都督的眼光当然是好的不能再好,要不然,你能用一万副板甲换张辽?!
黄承彦回答道,“都督眼光独一无二。”
杨平笑着说道:“本都督也不与你绕弯子了。
我太平民团治下,兴州州长诸葛孔明,今年15岁,一表人才、学识渊博,人品端方……”
总之,杨平能想到的赞美之词,全用到诸葛亮身上了,听得坐在后边的诸葛玄都有些汗颜。
听杨平夸诸葛亮,黄承彦也有点反应过来了。
最后,只听杨平说道,“如此一个优秀少年郎,不知黄家主可否有意招为女婿?”
完这句话,不待黄承彦回答,杨平就走到诸葛玄面前,拱手说道:“诸葛先生勿怪,实在是我听闻黄家有女聪慧至极。
孔明是本都督看重之人,才愿意出来拉这条红线。
当然本都督办事,绝对不会强拉强配,若有闲暇时,让孔明与黄家小姐见上一面。
若二人感觉合缘,本都督就保这门大媒,若感不合缘,也无所谓,就当本都督没说。”
诸葛玄能说什么,本来诸葛玄就在琢磨着,给诸葛家的诸葛大姐、诸葛二姐,以及诸葛亮,在荆州找联姻的对象。
黄承彦家的闺女,那确实是诸葛玄考虑过的。
虽然反感杨平这越祖代袍的行为,但人家杨平说得对,合缘的话,杨平愿意保媒,不合缘的话,就当没说。给足了转圜余地。
于是只能行礼道谢。
杨平转身看向黄承彦。
黄承彦心中对杨平的评价又升了一级——杨都督不是不会玩弄权术,而是不会玩下作的伎俩,做事都是光明正大的:
要将蔡家、蒯家的斩尽杀绝,就说的光明正大。
要缓解与黄家的关系,就直接把自己的女儿拿出来联姻,也说得光明正大。
而且联姻的对象根本就不会辱没自家女儿,于是行礼道:“若两小儿有缘,在下乐见其成。”
杨平自信的说道:“放心,诸葛孔明与你家小娘子定然有缘。
本都督甚至能像你保证,诸葛孔明乃世间少有的深情男子,此生可能只有妻子一个女人。
有这等女婿,黄家主,你偷乐去吧。”
看着黄承彦不信的目光,以及诸葛玄不悦的目光。
杨平根本就没搭理,而是直接对着黄承彦说道:“如此,你我联姻,你夫人我也懒得动了。
另外,本都督听说,江夏郡太守黄祖,长沙郡的守将黄忠,皆是你黄家族人?”
黄承彦一听——来了,你羊都督终于图穷匕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