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色花化作的飞鸟刚散,木船突然剧烈颠簸。船底的木板缝隙里渗出银蓝色的光,低头看去,整条星辰水道竟在倒流——那些发光的芦苇正在往回退,退过的地方浮出无数透明的卵,卵里蜷缩着模糊的人影,细看竟都是些尚未降生的婴孩。
“是未出世的‘可能’。”翠儿突然按住围裙,瑶池图里的池水正顺着船舷往下淌,在卵壳上凝成层薄冰,“虚界在偷这些‘可能’当养料,你看卵上的纹路——”
卵壳上的脉络竟与青铜残片的纹路完全一致,只是每个“可能”的眉心都嵌着根细如发丝的黑线,线的另一端扎进虚空,正被什么东西缓缓拉扯。小石头的刻刀突然在船板上狂舞,刻出幅旋转的星图,星图中心的北极星竟长出张人脸,正是老秀才的模样。
“昆仑冰眼是九密的根,倒悬城是执念的影,这里才是虚界的胃!”老秀才的声音从星图里滚出来,震得卵壳纷纷震颤,“它在消化人间所有‘没机会活过’的遗憾,这些婴孩的‘如果’最肥——”
话没说完,最前面的卵突然裂开,钻出个浑身透明的孩童,手里攥着半枚刻着“幻”字的残片。那孩童张口时,嘴里喷出的不是气息,是无数个重叠的声音:“我本可以成为画师”“我该是个铁匠”“若生在帝王家……”这些声音钻进人耳,竟让人眼前浮现出自己从未选择的人生。
阿武的骨刺突然刺破耳膜,鲜血混着冰碴流出来:“老子的耳朵不认假路!”他背后的双翅同时扇动,左翼的“杀”字燃起火,右翼的“灭”字结了冰,冰火交织成道旋风,将那些声音绞成碎末。碎末落地的地方,突然长出片会跑的荆棘,荆棘上结的果子,每个都长着张阿武弟兄们的脸,正冲他咧嘴笑。
“幻密在玩皮影戏。”陈耀突然将锈铁剑插进船底,剑身上的星火顺着木板蔓延,在每个卵壳上烧出个“守”字,“它想让我们把‘没选的路’当成真的。”被星火烧过的卵壳里,婴孩们突然开始蹬腿,眉心的黑线寸寸断裂,化作些萤火虫般的光点,飞进囡囡发梢的丝线里。
小姑娘的辫子突然变得像条发光的蜈蚣,一节节往虚空里钻:“蜜蜂说,这些光怕被人记住。”她突然拽着丝线往回扯,竟从虚空中拉出卷巨大的羊皮卷,卷上用金线绣着无数名字,每个名字旁边都画着个简单的符号——陈耀的符号是剑,阿武的是断指,翠儿的是围裙……符号旁边还留着片空白,像是在等什么人来填。
翠儿往空白处撒了把发了芽的糙米,米粒落地便长成行字:“活过的才是自己。”字迹刚显,羊皮卷突然自动翻页,露出后面的画面:九位守界人当年站在同样的星辰水道上,每个人脚下都踩着朵枯萎的花,花根扎在彼此的影子里。
“原来他们当年也被‘幻’缠过。”小石头突然咬破手指,将血滴在刻刀上,刀刃瞬间变得像面镜子,照出每个人背后都跟着个虚影——陈耀的虚影没带剑,阿武的虚影手指齐全,翠儿的虚影梳着妇人髻。虚影们正试图将本体往卵壳里推,嘴里重复着“这样更轻松”。
“轻松个屁!”阿武反手抓住自己的虚影,骨刺直接刺穿对方的心口。那虚影尖叫着化作团雾气,雾里飘出枚完整的“幻”字密印,正往阿武的断指里钻。他突然痛呼出声,断指处竟长出截新的手指,指甲盖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流动的冰火。
此时,所有卵壳都已裂开,婴孩们化作无数光团,往羊皮卷上的名字里钻。卷末突然多出行字:“九密非印,是九种‘当真活过’的凭据。”话音刚落,木船突然开始变得透明,船板下露出片更广阔的星海,星海深处有座漂浮的城,城里的建筑都是用兵器和花朵搭成的,城门上写着三个会发光的字:“本然城”。
陈耀的锈铁剑突然自己出鞘,剑穗缠着枚新的残片,上面刻着“时”字的左半。他望着那座城,突然明白“幻”的真正用处——它不是要让人迷失,是要让人看清:所有“没选的路”之所以诱人,不过是因为没尝过其中的苦。
“走,去本然城吃顿正经饭。”他率先迈步,脚刚离开船板,就踩在朵会飞的莲蓬上。莲蓬里的莲子,每个都蹦出个小脑袋,冲他喊“掌柜的”“先生”“兄弟”,像是在叫他所有可能的身份。
陈耀笑着挥剑劈开前路的星云:“老子就叫陈耀,带剑的那个。”
剑风过处,星海突然开花,花瓣上印着的,都是他们一路走来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