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足足有一分钟,陈诚才缓缓地,蹲下身子。
他捡起地上那包掉出来的干蘑菇,拍了拍上面的灰,又重新放回了麻袋里。
然后,他看着抖得快要散架的刘大壮,开口了。
“缺钱了?”
刘大壮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问得一愣,只是下意识地,疯狂点头。
“想不想,正大光明地赚钱?”陈诚又问。
刘大壮继续点头,像个被吓坏了的捣蒜杵。
“行。”陈诚站起身,拍了拍手,“给你个机会。”
“明天开始,天不亮就来我这儿报到。收购点里所有的脏活累活,你全包了。劈柴,挑水,打扫卫生。”
“给我,免费干三天活。”
“三天之后,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也不会告诉你爹,也不会告诉村里任何人。”
“你要是不愿意……”陈诚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那我现在,就扛着这袋子东西,把你,送到你爹面前去。”
刘大壮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不是傻子。
他知道,陈诚这是给了他天大的一个台阶下。
要是这事捅到他爹那儿去,他爹为了在村里维持那点可笑的脸面,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到时候,他不仅要挨一顿毒打,还会成为全村的笑柄,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而现在,他只需要……干三天活?
这哪里是惩罚!
这简直就是恩赐!
“我干!我干!陈诚叔!我干!”刘大壮连滚带爬地跪到陈诚面前,抱着他的腿,就差没哭出声来。
“叔就别叫了,我没你这么大的侄子。”陈诚嫌弃地把腿抽回来,“记住你说的话,明天天不亮,我就在这儿等你。要是敢迟到一分钟……”
“不敢不敢!我肯定不敢!”
“滚吧。”
刘大壮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从后门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陈诚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脸上的冰冷,才慢慢散去。
他不是什么圣人。
不把刘大壮送官,也不是因为他心善。
而是因为,他要的,不是一时的痛快。
把刘大壮交给刘富贵,最多就是让刘家丢个脸,自己出口恶气。但同时,也等于彻底和村长一家,结下了不死不休的死仇。
为了这点小事,不值当。
现在这样,他既拿捏住了刘大壮的把柄,又让他爹刘富贵欠了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笔账,怎么算,都是他赚。
第二天一早。
郭晓莹起来做饭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刘大壮正吭哧吭哧地劈着柴,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
她惊讶地看向陈诚。
陈诚把昨晚的事,简单跟她说了一遍。
郭晓莹听完,看着自己男人的侧脸,久久没有说话。
她只觉得,自己的这个男人,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那颗脑子里,却装着她看不懂的沟壑和丘陵。他总能用一种她想不到的方式,把所有棘手的事情,都处理得妥妥当帖。
“这几天,收购点也忙。我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念安也乖,让我也过去帮你吧。”郭晓莹一边给陈诚盛着玉米糊糊,一边轻声说。
“你那账,记得乱七八糟的。我帮你理理。”
陈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他怎么忘了。
他的晓莹,虽然没上过几天学,但心细如发。他那套狗屁不通的记账方式,她早就看不下去了。
“好。”
就这样,下河村山货收购点,从陈诚一个人的草台班子,正式升级成了“夫妻档”。
郭晓莹的加入,让整个收购点,瞬间脱胎换骨。
她不知道从哪找来些小木牌,给每一种山货,都分门别类地挂上了标签。什么等级,什么品相,一目了然。
她还找来一个硬皮本子,用陈诚都看不懂的符号,把每天的收入、支出,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每天晚上,她都会就着油灯,仔仔细细地把白天收来的山货,重新分拣一遍。把那些品相不好的,或者混了杂物的,都挑出来。
陈诚负责对外。
跟村民打交道,跟县城的赵主任谈生意,运货送货。
郭晓莹负责对内。
记账,分拣,打包。
两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配合得天衣无缝,效率比之前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天晚上,两人又在旧祠堂里,盘点着当天的收获。
郭晓莹拿着账本,正在给陈诚讲解她的记账方法。
“你看,这个圈,就代表十块大洋。这个叉,就代表一块。这样算起来,就不会乱。”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账本上划着。
陈诚凑过去看。
两人的头,靠得很近。
他能闻到她发间,那股淡淡的皂角香味。
他没有看账本,只是看着她。看着她被油灯映得格外温柔的侧脸,看着她那双认真又专注的眼睛。
他伸出手,覆在了她在账本上滑动的手。
郭晓莹的身子,轻轻一颤,抬起头。
四目相对。
没有话语。
可彼此心里,都流淌着一种温热的、名为“默契”的东西。
他们是夫妻,是亲人。
现在,更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咳咳。”
一声不合时宜的咳嗽,从门口传来。
是陈二牛。他看到屋里这副场景,老脸一红,尴尬地挠了挠头。
“那个……陈诚兄弟,弟妹……我没打扰你们吧?”
郭晓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赶紧把手抽了回来。
陈诚倒是面不改色,站起身。
“二牛哥,有事?”
“好事!大好事!”陈二牛兴奋地搓着手,“刚才我听村里广播说,县里要派工作组下来,专门搞那个……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说是要把地,都分到各家各户了!”
土地,要分到户了!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了下河村这潭平静的水里,激起了千层浪。
对那些祖祖辈辈都靠着土地吃饭的庄稼汉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喜事!
这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为自己种地了!
干多干少,都是自己的!
整个下河村,都沸腾了。
只有陈诚,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心里,却猛地“咯噔”一下。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个崭新时代的开端。
也是对旧有秩序的,一次彻底的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