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谢展喊破喉咙,双眸通红,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尊重了。
谢崧也察觉到今日这事过了,颤抖的手本想要安抚他还是收了回背到身后。
谢珩闻声从外头赶来,见此状无奈垂眸劝道:“爹,言明也是孝心使然,要不就将雅君的灵位留在此处……”
“不可!”谢崧瞪着那双垂老的眼,执拗道,“只要有我在一日,李氏的牌位就不能进我谢家!”
谢展此刻跪在地上将那些碎片合拢,无力质问道,“为何?谢家不是以仁德爱民?可为何祖父对我,对我母亲却能做得如此决绝?”
谢珩使眼色道:“言明,不可如此同你祖父说话,祖父是最疼爱你的。”
疼爱?如今的谢展确实拜他所赐。
……
自打谢展记事起,便是住在清河的谢家宅院之中,他是先夫人所生,却也是家中独子,家族尤为重视。
父亲软弱无能,平日都是祖父管他,且对他极为严格。
他的屋内不可放任何与读书无益的东西,祖父时常说业精于勤荒于嬉,要想成为谢家的家主,必然要忍得住寂寞。
可这些人却从未问过言明心中所想,他还是个孩子,自然喜欢放纸鸢,打捶丸,喜欢和伙伴们练剑,可这些,并不是谢家少主该做的。
“你可知你错在何处?”谢崧坐在堂前斥道,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言明瘦小的身躯跪在祠堂前不出声。
“青书,你说!”谢崧问向一旁年纪稍长的青书,他是李氏带来的人,却一直跟在言明身侧。
青书埋着头愧疚道:“家主恕罪,是青书给少主送的纸鸢。想着今日是重阳,也让少主也感受一下民俗便……”
“糊涂!”谢崧拍桌怒斥,紧接着看向谢展温声道,“言明,不是祖父严格,而是逸乐、博戏、奢靡这些可能毁了你。你是咱谢家的希望,向来最懂事,来,言明,当着我的面将这玩物丧志的东西撕了。”
青书心疼抬眸,少主方才还十分珍惜这只纸鸢。可若不撕了,不仅是自己就连少主也要受家法处置。
言明低下头盯着手中的纸鸢迟疑,余光瞥见一旁瑟瑟发抖的青书,通红着眼,还是用力将那纸鸢扯成两半。
“好!有骨气,这才是我谢家的少主,未来谢家的主人!”
“祖父,言明知道错了,再过几日便是母亲的忌辰,祖父可否让言明回峤南祭拜。”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伏地请求道。
“少主……”青书本想相劝,可没想到他已经一口气说完,要知道李氏是这谢家万万不能提的人。
谢崧听闻果真眼眸微沉,深吸一口道:“青书,去拿家法来,十鞭。”
青书跪在地上求道:“家主不可啊,少主的身子骨本就弱,不可受家法啊。少主,你就认个错……”
“言明愿意受罚,只求祖父能满足孙儿一次,让我去看看母亲。”言明眼中闪烁着执拗的光。
他从不抱怨为何旁的孩子可以在外嬉闹,自己要卯时起床读书,亥时翻看文典。他所执着的是自己的母亲,为何不让自己祭拜。
谢崧摇头道:“青书,二十鞭。”
他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手掌也火辣辣的疼,虽然青书给他上了药,可这几日还是用不了笔墨了。
“言明,言明……”谢言明一听到后院的动静,顾着四周连忙扒开院内的荒草。
“别挤我,哥我就说你该少吃些了……”荒草后头竟藏了个能通小孩子的狗洞,两个孩子就这么从狗洞里钻了进来。
一个白白胖胖还带着虎头帽,还有一个白净长相成熟不少。
“你怎么又被打了?”胖胖壮壮的这个是曹家大儿子曹休,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大包子递过去,“是肉馅的,知道你家老头不让你吃肉,特意给你带的。”
“多谢。”言明用包的像粽子一样的手接过那热包子。
曹休插着腰道:“这不吃肉怎得长身体,难怪你这身子骨这么差。”
身旁长得机灵的是曹休的弟弟曹止,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言明,这可是我找人从峤南带来的地图,你不是要去峤南看你的母亲吗?”
谢言明看到图纸眼前一亮,随后又摇头道:“我今日提了,祖父不让我去,这才家法处置了我。”
“真是个古怪的老头!”曹休斥道。
曹止眼珠一转想到一计:“你傻啊,他不让咱们就偷偷走呗,咱们明日坐船逃跑,去峤南也就两日。反正你挨打也习惯了,回来再挨打呗。”
“可我……”谢言明难以开口,他从未做过违背祖父的事。
曹休问道:“你就说,你想不想要见你的母亲?”
“自然想。”谢言明想了想点头道,“好,明日卯时,咱们码头见!”
谢言明这回兴冲冲整理好行李,蹑着脚步偷偷从那狗洞溜了出去。他第一次违抗祖父的命令,却觉得心情愉悦不少,原来只是一堵墙之隔,外头的空气却是不一样的味道。
他欣喜地跑到码头,见到曹休、曹止两兄弟笔直站着。
言明正想要招手,谁料祖父从后头铁青着脸走出。
“言明,你这是要去哪里?”
那日后,狗洞被封住了,曹休曹止也被家族责罚,并被告知此后不得再与他结交,谢言明就这样失去了他的朋友。
可祖父的控制远远没有停止,他的眼中,谢言明像是他的得意之作,他害怕被人毁坏,于是要将他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凌空寺?”庄惜弱闻言劝道,“河东那么远,又是在寺庙之中,言明去了定是会受苦的。”
谢珩虽然也心疼孩子,可他软弱从不敢与谢崧对抗,只能叹道:“父亲心意已决,想着言明可以去山上磨练磨练,稳一稳性子。凌空寺是苦了些,但只要言明成才,这些苦难也算不了什么。”
就这样,谢言明离开了这让他心生厌恶的谢府,那时的他已变得沉默寡言,与他头回去凌空寺时全然不同。
他拿上曹氏兄弟送来的图纸,偷偷跑下山去,独自走上了寻母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