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维多利亚港的夜色璀璨如星,长赢集团香港总部顶楼的会议室里,却弥漫着一种与窗外繁华格格不入的沉闷。程长赢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靠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在玻璃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孤寂。苏晚晴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沙发上,一向明艳的脸上此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霾,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
“二叔公那边,态度很强硬。”苏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打破了沉默,“他认为,苏家超过百分之四十的资产,尤其是东南亚那些核心港口和土地,与长赢捆绑得太深了。现在长赢体量太大,他担心……有一天会主客易位,苏家百年基业,会成了你程长赢的附庸。”
程长赢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些象征着资本与权力的霓虹上。苏家,这个在东南亚盘根错节、底蕴深厚的华商巨擘,是他早期出海最关键的助力,也是苏晚晴毫无保留支持他的底气所在。但家族大了,人心就杂。以前长赢弱小,是苏家投资布局的一部分;如今长赢已成庞然大物,某些族老的心态,难免失衡。这种基于血缘和利益的纠葛,比面对“衔尾蛇”的明枪暗箭,更让人心力交瘁。
“还有我那个堂弟,苏耀祖。”苏晚晴揉了揉眉心,“你知道的,他一直觉得爷爷偏心,把家族资源都倾斜给了我,才让你……才有了长赢的今天。他最近私下接触了几个欧洲的基金,动作不少。”
“釜底抽薪?”程长赢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他转过身,看向苏晚晴,“晚晴,你的想法呢?”
苏晚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复杂,有信任,也有着一丝属于家族继承人的挣扎:“长赢,我相信你。但家族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们需要一个方案,一个既能保证长赢战略独立,又能给苏家上下一个交代,让他们安心的方案。”
程长赢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将烟搁在烟灰缸旁。他理解苏晚晴的处境,更理解一个百年家族的顾虑。这不是信任问题,是制度问题,是人性问题。
“我明白。”程长赢点了点头,眼神锐利起来,“所以,我们不能只靠感情和口头承诺。我们需要一套清晰的、具有法律约束力的规则。”
他拿起茶几上的平板电脑,快速调出几份文件,推给苏晚晴。
“这是我让法务和财务团队,熬了几个通宵做出来的初步构想。”
苏晚晴接过平板,仔细看去。
“第一,股权结构重组。”程长赢解释道,“成立‘长赢国际控股集团’,将苏家持有的所有长赢系股份,折算成控股公司的A类特殊股。这类股份享有稳定的、优先的分红权,以及在涉及集团重大战略变更(如控股权转移、主营业务重大调整)时的一票否决权。但,不参与日常经营决策投票。”
苏晚晴眼睛微亮。这相当于给了苏家一个“金手铐”和“安全阀”,收益有保障,核心利益不受侵害,但又无法干涉公司的正常运营。既尊重了苏家的贡献和地位,又确保了程长赢作为掌舵人的绝对决策权。
“第二,成立‘苏长共赢基金’。”程长赢滑动屏幕,“由苏家出资一部分,长赢匹配一部分资金,共同成立一个专注于东南亚地产和科技项目的投资基金。苏家可以主导这个基金的投资方向,分享收益。这样,既盘活了苏家的部分资产,给了他们独立发展的空间和成就感,又能与长赢的主业形成协同,避免内部竞争。”
“相当于把可能的内耗,变成了合作共赢的增量。”苏晚晴若有所思,这一条,很大程度上可以堵住苏耀祖那些人的嘴,给他们找点正事做。
“第三,”程长赢顿了顿,看向苏晚晴,语气柔和了些,“是关于下一代。苏家年轻一代,比如你那个堂妹晚瑜,不是对设计感兴趣吗?长赢艺术学院和‘天工’设计中心,随时欢迎她。还有其他有潜力的年轻人,长赢的所有岗位,向他们开放,凭本事晋升。我们为他们提供最好的平台,但路,要他们自己走。”
恩威并施,既给了胡萝卜,也划清了界线。苏晚晴看着屏幕上条理清晰、考虑周全的方案,心中一块大石稍稍落地。这个男人,在商场上杀伐决断,面对最复杂的家族关系时,依然能保持如此的冷静和智慧。
“这个方案……很好。”苏晚晴深吸一口气,“但我需要时间说服二叔公和其他人。而且,耀祖那边,未必会满意。”
“不急。”程长赢身体微微后靠,“你可以先把方案带回去。告诉二叔公,这是我程长赢的诚意。苏家是长赢最珍贵的合作伙伴,我从未想过,也永远不会做出任何损害苏家根本利益的事情。但长赢的航向,必须由我来掌舵,这一点,没有商量。”
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几天后,一场只有核心成员参加的苏家家族会议,在苏家位于新加坡的祖宅中举行。气氛凝重,年迈的二叔公拄着拐杖,端坐主位,苏耀祖坐在下首,眼神闪烁。苏晚晴将程长赢的方案详细陈述了一遍。
“……大致就是这样。A类特殊股保障我们的基本盘和话语权;共赢基金给我们独立发展的机会;年轻一代也能在长赢的体系内获得更好的发展。我认为,这是目前能找到的最优解。”苏晚晴说完,看向二叔公。
二叔公沉吟着,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苏耀祖却率先发难,他嗤笑一声:“说得好听!A股只有分红权和否决权,说白了就是把我们排除在核心决策层之外!那个共赢基金,还不是要我们苏家自己掏钱?程长赢他空手套白狼!至于让晚辈去他公司?那不是送人质吗?姐,你是不是被感情冲昏头了,尽帮着外人算计自己家!”
“耀祖!”苏晚晴脸色一沉,“注意你的言辞!长赢的方案,哪里算计苏家了?哪一条不是在保障苏家的利益?”
“保障?真要是保障,就该让程长赢拿出更多的股份,实实在在的投票权!或者,把东南亚的业务完全独立出来,交给我们苏家自己运营!”苏耀祖激动地站起来。
“然后呢?让长赢自断臂膀?还是让你们用苏家的老办法,去经营长赢用新技术和新模式开拓的市场?”苏晚晴毫不退让,“耀祖,时代变了!没有长赢的品牌和技术,我们单独拿什么去和那些国际巨头竞争?”
“够了。”二叔公终于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威严。他用拐杖轻轻敲了敲地面,会议室立刻安静下来。
他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扫过苏晚晴,又落在苏耀祖身上,最后缓缓开口:“程长赢这个人……我看得懂,也看不懂。他重情义,晚晴帮他,他记着,所以给出了这个看似我们占便宜的方案。但他也够狠,底线划得清清楚楚,一点余地都不留。”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权衡利弊:“这个方案,表面上是我们让步,放弃了部分经营权。但实际上……他是在救苏家。”
苏耀祖一愣,不解地看着二叔公。
“我们苏家,树大根深,但也枝蔓丛生。守着旧日的荣光,内斗多于外拓。”二叔公叹了口气,“真要完全独立运营长赢在东南亚的盘子,你们谁有这个能力?谁有这个魄力?耀祖,你有吗?”
苏耀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程长赢给了我们一条最好的路。”二叔公缓缓道,“拿着稳定的分红,握着保命的否决权,还能用他的平台和资金,做我们自己想做的事,培养自家的子弟。他这是在用他的格局,包容我们苏家的……短视和私心。”
他看向苏晚晴,眼神复杂:“晚晴,你找了个了不起的伙伴。告诉他,苏家,原则上同意这个方案。细节,可以再谈。”
苏晚晴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消息传回香港,程长赢并没有显得多么兴奋,只是淡淡地对苏晚晴说:“解决了就好。”
当晚,他罕见地约了苏晚晴,不在什么高级餐厅,只是在她公寓的阳台上,开了瓶红酒。
“压力很大吧?”程长赢看着远处港岛的灯光,轻声问。
苏晚晴晃着酒杯,笑了笑:“习惯了。生在苏家,这些都是必修课。倒是你,怎么想到那么多细节?连晚瑜学设计都知道。”
程长赢抿了口酒,目光有些悠远:“见得多了,也就懂了。再坚固的堡垒,也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感情很重要,但制度更可靠。”
他没有明说,但苏晚晴能感觉到,他这份超越年龄的透彻,似乎源于某些不为人知的“经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苏晚晴换了个话题。
“框架搭好了,细节落实需要时间。苏家这边,算是暂时平稳了。”程长赢顿了顿,话锋微微一转,“晚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最近……太顺了?”
苏晚晴一怔:“‘衔尾蛇’刚覆灭,享受一下胜利果实,不是很正常吗?”
“太正常了,反而让人觉得不正常。”程长赢转过身,背靠着栏杆,面向苏晚晴,眉头微蹙,“‘衔尾蛇’盘踞这么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我们这次虽然打掉了它的核心,但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没有直接暴露的枝蔓呢?它们会甘心就此沉寂?”
他压低了声音:“我收到一些零碎的消息,很模糊,关于一个叫‘净土’的境外基金会。这个基金会,近半年来,正在悄无声息地吸纳一些‘衔尾蛇’崩溃后,流散出来的优质资产和……人。”
苏晚晴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你是说,有人想接手‘衔尾蛇’的遗产?”
“不只是接手。”程长赢的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更像是……提前布局。这个‘净土’,行事风格比‘衔尾蛇’更隐秘,更……‘合法’。我让陈墨查过,表面上看,它干净得像个圣人。”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
“我有一种预感,‘衔尾蛇’的覆灭,不是结束。”程长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它可能,只是为我们引出了一个……更可怕、更难以捉摸的对手。这个‘净土’,是敌是友?它在这个时候出现,是巧合,还是……”
他话没有说完,但阳台上的空气,骤然变得有些凝滞。窗外维多利亚港的璀璨夜景,此刻望去,仿佛也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迷雾。
苏晚晴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