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已经等待了整整一刻钟。
昨天，在图书馆的自习室里，林晓棠静静地坐在他对面，专注地看着《大众电影》封面上张国荣的海报，仿佛整个世界都只有那张海报和她。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爱情万岁”四个烫金大字，那轻柔的动作，就像微风拂过湖面，泛起微微的涟漪。
那时的林晓棠，扎着两条麻花辫，几缕碎发轻轻地粘在她那渗着薄汗的额角上，她的声音轻得如同书页翻动的声音一般：“听说新街口电影院正在放映这部片子呢。”
陈朝阳手中紧握着钢笔，突然，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下，蓝黑墨水在草稿纸上洇出了一个小小的墨点。然而，他却始终没有勇气抬起头，去看她那如蝶翼般的睫毛所投下的阴影。
传达室里的吊扇吱呀吱呀地转过了三圈，仿佛是时间流逝的声音。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像被解开了束缚的羊群一样，纷纷从教室里涌了出来。陈朝阳的视线立刻在攒动的人群中生根，他急切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终于，那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林晓棠推着自行车缓缓走来，车筐里的红色保温桶随着她的脚步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她的裙摆被风吹起，像一朵刚刚拆开包装的白兰花，在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等很久了吗？”林晓棠将自行车撑好，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浸湿，颜色变得深褐。她今天穿着一双红色塑料底的布鞋，鞋面上还沾着一些食堂的米汤印。
陈朝阳有些慌张地把挎包往身后藏，他的衬衫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洇出了深色的汗渍。他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没、没多久，我刚从系里出来。”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林晓棠车筐里的保温桶，上周她曾提到母亲寄来的酸梅汤，是用玻璃瓶装的，需要用布套包裹才不容易破碎。
林晓棠的目光落在他发红的耳尖上，突然抿嘴笑了起来：“是不是又带了什么好东西呀？上次你给的麦乳精，我弟弟抢着要喝呢。”
陈朝阳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有些不自然地伸手去够林晓棠的自行车把，说道：“没、没有啦。快走吧，晚了的话，怕是赶不上三点场了。”
两人推着车，缓缓地走在成府路上。阳光透过路两旁的白杨树，将斑驳的影子筛落在地上，仿佛一幅支离破碎的拼图。
1995 年的北京街头，依然保留着一些老北京的韵味。挎着绿书包的邮差，骑着自行车，叮铃铃地穿梭在大街小巷。清脆的铃声与“冰棍三分”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那个时代独特的背景音乐。
林晓棠的车铃格外响亮，那是她用攒了三个月的菜票钱买的铜铃。每次路过路口，她都会提前按三下，声音清脆而响亮，仿佛在向世界宣告着什么秘密。
“你说《爱情万岁》到底讲什么呀？”林晓棠一边用脚尖轻点着地面，一边好奇地问陈朝阳。她的车把上系着一条鲜艳的红绸带，随着微风轻轻飘动，偶尔扫过车筐。
陈朝阳的目光被那条红绸带吸引，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它飘动的轨迹。他随意地回答道：“不知道，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呗。”
其实，他前天就托电影系的老乡帮忙打听了这部电影的情况。原来，这部片子上周刚刚通过审查，胶片还是从香港空运过来的，放映机都得专门调试过才能正常播放。
“听说有段在夜市拍的戏，”林晓棠突然停下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里闪着光，“跟咱们上次去五道口夜市特别像，就是人更多。”
陈朝阳听到这句话，心中猛地一跳。上个月他带林晓棠去五道口夜市的时候，那里的热闹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他们在露天摊子上买了两串烤羊肉串，那羊肉串的香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五毛钱一串的价格虽然便宜，但味道却让人回味无穷，尤其是上面撒着的粗粒孜然，更是增添了几分独特的风味。
当时林晓棠不小心把油蹭到了她那件漂亮的连衣裙上，她急得直跺脚，而陈朝阳却在一旁偷笑。不过，他并没有忘记那个瞬间，甚至还偷偷地把那截沾了油渍的裙摆画在了自己的速写本上，那是他心中一个特别的记忆。
此刻，陈朝阳的思绪被拉回到了那个夜晚。新街口电影院门口排着长队，人们都在等待着观看电影。蓝布横幅上“庆祝教师节电影展映”的金字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褪色，但依然能看出曾经的辉煌。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和戴着军帽的老人混杂在一起，他们手中都紧紧攥着折叠的纸币，那些三分二分的零钱在掌心被攥出了汗水。
陈朝阳让林晓棠在树荫下等着，自己则毫不犹豫地挤进了队伍里。人群拥挤，他的后背很快就被汗水湿透了，但他毫不在意，一心只想快点买到电影票，好和林晓棠一起享受这个美好的夜晚。
“同志，两张三点场的《爱情万岁》。”陈朝阳站在售票窗口前，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让他感到有些燥热。轮到他时，售票窗口的铁栅栏都被晒得发烫，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热气透过衣服传到皮肤上。
售票员是个戴红袖章的中年女人，她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看着陈朝阳说：“学生证有吗？能便宜五毛。”陈朝阳一听，连忙从挎包里翻出学生证。那红色的封皮已经有些磨损，上面的烫金校徽也被磨掉了边角。
他把学生证递给售票员，看着她用算盘噼里啪啦地打过账，然后接过两张粉白色的票根。票根上用油墨印着场次和座位号——15排7座、8座，正是他想要的中间位置。
“买到了？”林晓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陈朝阳转过头，看到她正递过来一块折叠的手帕，带着淡淡的肥皂香。他这才发现自己额角的汗已经流进了眼睛里，有些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