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哀婉,如丝如缕,缠绕在每一片飘落的花瓣上,萦绕在秦凡的心头。他站在原地,望着那白衣抚琴的背影,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空与生死,与一段被永恒固锁的执念对峙。这片桃花幻境,美丽得令人窒息,也虚假得令人心寒。
他掌心那缕被封印的玄棺气息,似乎也被这极致的哀伤与宁静所压制,变得异常沉寂。青铜残片在怀中散发着温顺的微光,仿佛抵达了旅途的终点,再无指示。
是沉沦于此,在这永恒的幻梦中寻找那虚无缥缈的“生机”?还是……打破它?
秦凡的眼神逐渐从最初的震撼与复杂,归于一种深潭般的沉静。他经历了太多,从山村少年到穿梭时空的旅者,从无力回天的旁观者到与堕落的自我生死相搏的战士。他深知,任何看似美好的永恒,其背后都可能隐藏着最深的陷阱。
他缓缓抬步,踏着厚厚的落英,向着水潭边那块玉石走去。脚步很轻,生怕惊扰了这幻境的平衡,又仿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要踏入这执念的核心。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靠近,又或者是这幻境本身设定的程序使然,那哀婉缠绵的琴音,在弹奏到某个凄清的高音时,戛然而止。
抚琴的纤指,轻轻按在了犹自震颤的琴弦之上,止住了余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连漫天飞舞的桃花,飘落的速度都似乎慢了下来。
那白衣女子,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没有想象中的凌厉剑意,没有记忆中那如火般炽烈的眸光。
映入秦凡眼帘的,是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容颜。眉眼依旧是他熟悉的轮廓,精致如画,却褪去了所有的血色与张扬,只剩下一种易碎琉璃般的柔弱与深深的疲惫。她的眼眸,不再是清澈明亮的星子,而是两潭氤氲着无尽水汽的深泉,里面盛满了化不开的忧伤、跨越时空的思念,以及一种……看到他的、难以言喻的、仿佛等待了万古的复杂光芒。
“你……来了。”
她开口,声音不再是他记忆中那般清越或带着挑衅的傲娇,而是轻柔、缥缈,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
秦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为之一窒。尽管早有猜测,但当这张脸,以这样一种方式,如此真实(哪怕是幻境意义上的真实)地出现在眼前时,那种冲击力,依旧远超他的预估。
“南宫……翎?”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白衣女子——南宫翎的魂影,微微歪了歪头,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细细地打量着他,仿佛在确认着什么。片刻后,她苍白的唇边,勾起一抹极其微弱、带着无尽怅惘的弧度。
“是,也不是。”她的声音依旧轻柔,“我……并非你记忆中任何一个完整的她。我只是……所有她,在所有那些与你交织的时空中,留下的……最深的执念,最不甘的牵挂,最放不下的……关于你的印记,汇聚于此的一点灵光。”
她抬起近乎透明的手,轻轻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眼神迷离。
“我记得……那片我们一起看过的桃花林,记得阳光透过花隙,落在肩头的温度……记得你总是板着脸,却会在雪儿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帮我挡下危险……记得在那个绝望的时空,我冲向玄棺时,你眼中那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无力……也记得……在另一个星空,我死在他……死在‘你’手中时,那穿透胸膛的冰冷,和……和他眼底那片我永远无法驱散的黑暗……”
她诉说着,声音平静,却字字泣血。那些属于不同时空“南宫翎”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汇聚在这个执念的聚合体中,构成了一个拥有部分记忆、却承载了全部情感的、独特的存在。
秦凡沉默地听着,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情感……竟然是如此可怕的力量吗?能够超越时空的阻隔,穿透生死的界限,将散落在无尽可能性中的执念汇聚一堂,化虚为实,形成这样一个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奇异魂灵?
这或许,就是青铜残片认定此地存在“生机”的原因?因为这里凝聚的,是超越了物理规则的情感本源之力?
然而,未等他细想,也未等这重逢(或许根本算不上重逢)的复杂情绪持续发酵,南宫翎魂影脸上的那丝怅惘与迷离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强烈的、几乎要冲破这幻境束缚的焦急与恐惧!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氤氲的眸子死死盯住秦凡,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是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真正的鬼魅。
“秦凡!走!快离开这里!立刻!”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急促,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恐慌。
“这个幻境……它不仅是我的执念所化……它更是一个……信标!一个被故意放置,吸引所有‘秦凡’前来的信标!”
秦凡心神剧震!信标?吸引所有“秦凡”?
“我的本体……所有时空层面意义上的那个真正的‘南宫翎’……她危在旦夕!”魂影的语速快得几乎连成一片,虚幻的身体都在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崩溃,“她被困在了一个地方……一个超越了寻常时空概念,靠近‘根源’的绝地!玄棺……玄棺的核心就在那里!那里藏着宇宙轮回和无量劫的终极秘密,但也藏着……终结一切的陷阱!”
“我能感觉到……无数个‘你’……来自不同时空,拥有不同经历,不同力量的‘秦凡’……他们都被不同的方式引导,被不同的执念和因果牵引……他们都在赶往那里!赶往那个陷阱!”
她的眼中涌出了大颗大颗虚幻的泪珠,划过苍白的面颊,却带不起丝毫湿痕,只有无尽的悲恸与绝望。
“那是一个针对所有‘秦凡’的……绝杀之局!有人……或者说某种存在……要以所有时空层面的‘你’为祭品……来完成某种可怕的仪式!或许……就是为了彻底引动那所谓的‘无量劫’,或者……为了成为新的‘超脱者’!”
“快走!不要被我的执念迷惑!不要去寻找那虚幻的生机!离开这个信标幻境,远远地逃开!或许……或许还能……”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整个魂影开始剧烈地闪烁,变得明灭不定,构成她身体的光点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撕扯,即将溃散。这强行突破幻境束缚传递出的警示,显然耗尽了她最后的力量,也触动了布置此地更深层次的禁忌。
“翎儿!”秦凡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却只穿透了一片冰凉的、正在消散的光晕。
南宫翎的魂影用尽最后的力量,凝聚起一个无比哀伤、无比眷恋,却又充满决绝警告的眼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记住……快……逃……”
余音袅袅,伴随着最后一点光粒的湮灭,那白衣抚琴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整个桃花幻境开始剧烈地动荡起来!天空那永恒柔和的玉白光壁出现裂痕,大地轰鸣,无数桃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花瓣不再是温柔的飘落,而是如同血雨般狂暴倾泻!那潺潺的溪流倒卷,清澈的潭水变得浑浊冒泡!
信标被激活了!或者说,因为核心执念的消散与最后的警示,这个幻境开始了自我崩解!
秦凡站在原地,任由周围天翻地覆,他紧紧攥住了双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陷阱……所有时空的“我”……祭品……本体危在旦夕……
南宫翎魂影最后那绝望而焦急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
逃?
他能逃到哪里去?
时空浩瀚,却又似乎早已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从他接触青铜残片,或者说,从他与南宫翎、与那太阴玄棺产生纠缠开始,或许就已经踏入了这横跨万古的棋局之中。
他看着怀中再次开始发烫、指向不明方向的青铜残片,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焚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致,也坚定到极致的锋芒。
既然无处可逃……
那便,迎上去!
看看那所谓的绝杀之局,究竟能否葬送他这历经磨难、道心不灭的时空之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