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坐标的牵引之力,如同情人的指尖,轻柔却不容拒绝地缠绕上来。没有时空乱流的狂暴撕扯,没有星空战场的金铁杀伐,只有一种沉沦般的柔和,将秦凡的意识包裹,向着那片在青铜残片上显现的、朦胧而未知的“生机”之地拖曳而去。
当那轻微的眩晕感散去,双脚触及“地面”的瞬间,秦凡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为之一滞。
眼前,不再是冰冷枯寂的宇宙,不再是破碎燃烧的星辰。
是花。
无边无际,浩瀚如海的桃花林。
绯红、粉白、浅绛……无数种深深浅浅的红色,如同被打翻的胭脂盒,泼洒满了整个天地。目光所及,尽是层层叠叠、烂漫到极致的桃花。虬结苍劲的枝干向着天空肆意伸展,承载着云霞般繁密的花朵。微风过处,落英缤纷,卷起亿万片花瓣,在空中旋舞、飘零,下着一场永不停歇的、温柔而哀婉的花雨。
空气中弥漫着清甜到近乎虚幻的桃花香气,吸入肺腑,竟有种洗涤神魂的奇异效果,连他神魂深处那因连番大战和时空反噬留下的、蛛网般密布的裂痕,传来的隐痛都似乎减轻了几分。
脚下是松软湿润的泥土,铺满了厚厚一层色泽依旧娇艳的落花,踩上去悄然无声。远处有溪流潺潺,几只色彩斑斓的灵蝶在花间翩跹,翅翼振动间洒下点点微光。
宁静,祥和,美得不似人间。
这里就是第三个坐标指向的地方?那蕴藏着所谓“唯一生机”的所在?
秦凡站在原地,神念如同潮水般向着四面八方汹涌而去。然而,下一瞬,他的眉头紧紧皱起。
这片天地,有问题!
他的神念在延伸到一定范围后,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柔韧至极的墙壁,被牢牢地禁锢在了这片桃林的范围之内!向上,天空是一片恒定不变的、柔和而明亮的白光,如同巨大的玉璧,温润地笼罩一切,没有日月,没有星辰,没有云彩流动。向下,大地坚实,却同样感受不到地脉的流转,只有一片死寂的“真实”。
这里的一切,风声、水声、花落声、蝶舞声……都完美得过分,仿佛是按照某种既定的、完美的剧本在循环播放。这是一种极致美丽下,隐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永恒囚笼感。
“幻境……”秦凡低声自语,眼神变得无比锐利。而且,这绝非寻常修士布下的迷幻大阵。此地的稳固程度,真实感,几乎达到了“化虚为实”的至高境界!若非他亲身经历过数次时空穿梭,对真实与虚幻的界限有着刻骨铭心的认知,更兼神魂敏锐远超同阶,恐怕瞬间就会沉沦在这片“世外桃源”之中,将这里当做最终的归宿。
是谁?拥有如此可怕的执念或伟力,能构筑出这样一片近乎永恒的幻境?那所谓的“生机”,难道就藏在这片虚幻的美丽之下?
他收敛全身气息,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如同一道幽灵,在这无垠的花海中悄然前行。每一步踏出,都落在厚厚的花瓣上,无声无息。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试图找出这幻境的核心,或者一丝不和谐的破绽。
随着他的深入,一种莫名的、源自记忆深处的熟悉感,如同水底的暗流,渐渐涌动起来。
这桃林的分布走势,那溪流转弯处一块凸起的、形似卧牛的青石,甚至空气中那缕独特的、混合了某种清冽山泉气息的桃花香……都与他尘封已久的某个记忆片段,缓缓重合。
那是很久以前,在他修为尚未登堂入室,还与南宫翎、雪儿他们结伴游历,闯荡四方的时候。他们曾偶然闯入一处上古遗迹,遗迹深处,便有这样一片与世隔绝的桃花林。当时,连一向跳脱闹腾的南宫翎,在那片桃林中都罕见地安静了下来,她独自一人站在一株古老的桃树下,仰头望着纷落的花雨,看了很久很久。当时阳光透过花隙,在她那身惯常如火的红衣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侧脸在那一刻,竟有种说不出的静谧与……脆弱。
对,就是那片桃林!虽然眼前的景象放大了无数倍,细节也更加完美无瑕,但其核心的神韵,其灵魂般的布局,与记忆中那片桃林,至少有七分神似!
难道这片幻境的源头,与南宫翎有关?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缥缈如烟的琴音,乘着裹挟花香的风,穿过层层叠叠的花幕,丝丝缕缕地钻入了他的耳中。
琴声哀婉,缠绵悱恻,如杜鹃啼血,如鲛人夜泣。每一个音符都仿佛蕴含着化不开的忧伤与深入骨髓的思念,轻轻敲击在聆听者的心弦之上,勾起人心底最深处、最柔软的回忆与怅惘。
这琴音……秦凡的脚步猛地顿住。
这琴音,他同样不陌生!并非曲调本身,而是弹琴者倾注其中的那股独特的神韵——那是一种本该属于剑的锐利与霸道,却被强行碾碎、压抑,最终化作绕指柔肠、百转千回的缱绻与悲意!这种矛盾而极端的情感表达方式,他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
南宫翎!
怎么会?难道……
秦凡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股混杂着难以置信、沉重酸涩以及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小期待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他不再迟疑,循着那哀婉琴音传来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越是深入桃林核心,周围的桃树越发古老苍劲,花开得也越发繁盛炽烈,那哀婉的琴声也越发清晰,如同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的心神。终于,在绕过一株庞大得如同山岳、花开如漫天火焰的古老桃树后,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被桃林环抱的清澈水潭,潭水碧绿,宛如一块无瑕的翡翠,完美地倒映着天空永恒的柔光与周围漫天绯红的桃花。水潭边,有一块光滑如镜的白色玉石。
而玉石之上,坐着一个身影。
一袭白衣,洁净如初雪,不染丝毫尘埃。青丝如墨瀑,仅用一根素雅的白玉簪子松松挽住部分,其余的发丝柔顺地披散在肩头与背心,衬得那背影愈发单薄窈窕。她背对着秦凡的方向,微微俯首,纤长白皙的十指,正轻柔而专注地在膝上一张样式古朴的七弦琴上拨动着。
那勾魂摄魄、哀婉缠绵的乐章,便从她那跳跃的指尖流淌而出,与这漫天无声飘落的花雨、与这静谧无波的潭水、与这整个永恒而虚假的天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绝美却又令人心碎的画面。
尽管只是一个背影。
但秦凡在看到的瞬间,身体便骤然僵硬,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不会错。
纵然褪去了如火的红衣,换上了素缟的白裳;纵然那身影比记忆中更加单薄,带着挥之不去的孤寂与忧伤;纵然琴声如此哀婉,与他印象中那明媚张扬、笑语嫣然的女子截然不同……
但他就是知道,是她。
南宫翎。
或者说,是存在于这个奇异幻境之中的,由南宫翎那至深至强的执念,所显化出的一个……魂影?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琴音世界里,对身后悄然出现的秦凡,毫无察觉。琴声如泣如诉,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无尽的等待、刻骨的思念、以及那种被永恒固锁于此的孤独与遗憾。
秦凡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看着那白衣背影,听着那锥心琴音,感受着这片由执念构筑的、美丽绝伦却永恒孤寂的桃花幻境。
至强执念,化虚为实,形成介于虚实之间的永恒幻境。
这第三个坐标,青铜残片指引的所谓“生机”之地,根本就不是什么真实的时空!它是一个囚笼,一个由南宫翎不知在何时、于何地,以何种巨大的代价和难以想象的执念,留下的……永恒的心灵牢笼!
她在这里,等谁?
是在等那个平行时空中,未能与她并肩作战、看着她毅然赴死而无力回天的他?还是在等那个星空战场中,被她倾尽所有、试图唤醒却最终死在其手的、堕入魔道的“秦凡”?
又或者,她等的,根本就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她等的,仅仅是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是那段三人同行、嬉笑怒骂、虽危机四伏却鲜活生动的岁月?她将那段记忆里最宁静、最美的一刻,用自己全部的执念,化作了这片永恒的桃花幻境,将自己也囚禁其中,不愿醒来?
掌心之中,那缕被封印的、属于玄棺的冰冷气息,似乎都因这极致的哀伤与执念而暂时沉寂。
青铜残片指引的“生机”,难道就在这片由逝者执念构成的、永恒的幻梦之中吗?
还是说,这看似温柔的桃花林,这哀婉的琴音,将是比域外神魔、比魔君自我、比无量劫的秘密……更加残酷,更加难以挣脱的考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