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朱标处理完朝中诸事,往朱元璋的御书房去了。
见了朱元璋,先禀了些政务,待说得差不多了,才提起朱允炆想就藩的事:“父皇,允炆那孩子,近日总念叨着想出去就藩历练,吕氏也跟儿臣提了一嘴。儿臣想着他年纪还小,本不想应,只是他心意恳切,便来跟父皇说一声。”
朱元璋正翻着一本奏折,闻言头也没抬,只淡淡“嗯”了一声。
朱标又道:“儿臣想着,允炆性子尚嫩,真要就藩,还得再等几年,让他多学些东西才是。”
朱元璋这才放下奏折,看了朱标一眼,道:“就藩与否,顺其自然便是。一个黄口小儿,早去晚去,有什么打紧?”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语气里带了些暖意:“朕如今心里头,最挂着的,是雄英。那孩子瞧着结实,可毕竟还小,得好好教,好好护着,将来才能挑得起这江山的担子。”
朱标听了,便知父皇心思全在朱雄英身上,朱允炆那点事,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当下便应道:“父皇说的是,雄英那孩子聪慧,儿臣也常教他读书理事,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朱元璋点了点头,挥手道:“知道了,你去吧。允炆的事,先搁着,不必急。”
朱标应了,躬身退了出去。
御书房里,朱元璋又拿起一本关于辽东的奏报,那是常孤雏递上来的,字里行间都是辽东的新景象。
他看着看着,嘴角露出丝笑意——有常孤雏在辽东镇着,有朱雄英在京里好好长着,这大明的将来,才真让人放心。
至于朱允炆,不过是枝头上一片无关紧要的叶子,风来风去,随它去便是。
朝会之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檀香袅袅中,朱元璋端坐龙椅,听完几位大臣奏报江南水患事宜,忽然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阶下:“前日标儿提过,允炆想往外就藩,众卿怎么看?”
话音刚落,殿内静了片刻。
户部尚书率先出列,躬身道:“陛下,朱允炆公子年已十三,确到了历练年纪。依臣看,苏州府富庶安稳,漕运便利,既离京不远,又能习练民政,是个好去处。”
话音未落,兵部侍郎上前一步:“尚书大人此言差矣!苏州虽好,却少了几分磨砺。臣以为,汉中府更妥,地处秦蜀咽喉,民风刚健,正好让公子知民间疾苦,练筋骨魄力。”
两人各执一词,很快引来了更多附和。
有说湖广荆州鱼米之乡,宜于休养;有说陕西西安古都底蕴深,可习史鉴今。
议论声中,忽然有个江南口音的御史越众而出,高声道:“陛下,依臣之见,不如遣往高丽!彼处虽远,却属我大明藩属,让公子去彼处坐镇,既能彰显天朝上国威仪,又能让他在异域历练,岂不两全?”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高丽远在千里之外,且不说水土不服,单是路途艰险,就让人咋舌。
不少老臣眉头紧锁,暗道这御史怕不是疯了——且不论朱允炆身份,哪有将皇孙派去外藩就藩的道理?
朱元璋端起茶盏,指尖摩挲着杯沿,没立刻发话。
阶下的朱标脸色微沉,刚要开口,却听朱元璋轻笑一声:“高丽?那边冬天冷得能冻掉耳朵,允炆那细皮嫩肉的,去了怕是要哭着回来。”
一句话说得殿内众人忍俊不禁,方才紧绷的气氛松了些。
朱元璋放下茶盏,语气转沉:“就藩是为了历练,不是流放。苏州、汉中都可斟酌,高丽便不必提了。”
他目光扫过那名御史,“你是江南来的?让个孩子去那穷地方,安的什么心?”
御史顿时面如土色,慌忙跪地请罪。朱元璋摆了摆手:“下去吧,往后议事过过脑子。”
随后看向朱标:“标儿,你回头与吕氏说,让允炆再读两年书,明年开春,朕亲自为他选块妥当的封地。”
朱标躬身应下,心里暗自松了口气——父皇虽没放在心上,却也没真听那荒唐建议,总算没让允炆陷入难堪。
朝会散去时,众臣私下议论:“陛下心里还是疼孩子的,那御史也是胆子大,敢提高丽……”“谁说不是呢,也不瞧瞧皇长孙在陛下跟前多受宠,朱允炆虽比不得,也不至于发配到那等地儿去。”
阳光透过殿门洒进来,将朱标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望着远处宫墙,心里清楚,父皇的天平,从来都偏向真正能担起江山的孩子。
其实那高丽之地,倒也并非全然不堪。
想当初,辽东军一鼓作气将其拿下,这些年便一直由蓝玉坐镇料理。
虽说论起经济繁盛,自然不及苏杭那般鱼米丰饶、商贾云集,但要说前景,却也未必差了。
蓝玉在那边整顿吏治,清剿余寇,把地方上的秩序打理得还算安稳。
先前战乱留下的疮痍,经这几年休养生息,也渐渐平复了些。
当地百姓虽不比江南富庶,却也勤恳,开垦了不少荒地,粮食收成一年比一年好。
再者,高丽靠海,渔产丰富,又与辽东接壤,如今辽东开发得热火朝天,两地往来渐多,商路也慢慢通了。
蓝玉还在那边练了支水师,防备倭寇,保得一方海疆安宁。
这般看来,假以时日,未必成不了富庶之地。
只是这地方离京师太远,气候又与中原不同,冬日苦寒,对于自小在京师长大的朱允炆来说,确实不是个易处的所在。
也难怪那日朝会上,朱元璋听了那御史的话,只当是无稽之谈。
夜色像一块厚重的墨布,将江南的这座庄园裹得严实。
几盏灯笼悬在廊下,昏黄的光映着青砖地,也映着厅内几人的面色。
刚散了朝的江南官员们聚在此处,杯盏轻碰间,话题自然落到了白日朝堂上那桩事上。
一个身着湖蓝色锦袍的大臣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坐在下首的那位御史,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赞同:“你呀,也不过过脑子。”
那御史脸上有些发烫,端起茶杯掩饰着尴尬:“下官也是想着,高丽如今也算安稳,又有蓝玉将军镇着,若是能去那里……”
“能去那里?”锦袍大臣打断他,指尖在桌面轻轻叩着,“你也不想想,那是皇孙!虽说不是嫡长,可终究是龙子凤孙。高丽再好,离着京师几千里地,气候又苦寒,陛下疼孙子还来不及,怎可能让他去那种地方就藩?你这提议一出口,陛下没当场发作,已是给了你面子。”
旁边一人附和道:“是啊,咱们想在南边施展手脚,有的是法子,犯不着打皇孙的主意。再说了,真要让皇孙去了高丽,那不等于把人往外推吗?陛下心里能痛快?”
御史嗫嚅着:“可下官瞧着,陛下对那孩子……也不算十分看重……”
“糊涂!”锦袍大臣皱起眉,“皇家的事,轮得到咱们置喙?陛下心里自有盘算。咱们做臣子的,把差事办好,守好江南这一亩三分地,比什么都强。往后这种话,莫要再提,免得引火烧身。”
厅内一时静了下来,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那御史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颤,终于点了点头:“是,下官晓得了。多谢大人提醒。”
夜色更深,庄园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墙角,像是在应和着厅内这无声的告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