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就藩之地争论的消息,像风一样飘进了吕氏耳朵里。
她坐在屋里,听着侍女细细讲来,那些被提及的地方中,苏杭二州最让她动心——那地界富庶繁华,水土养人,离着京师也不算太远,若是允炆能去那里,日子定能安稳妥帖。
可转念一想,她又皱起了眉。
苏杭虽好,却是江南士绅的地盘,盘根错节,允炆年纪尚轻,去了未必能站稳脚跟,反倒可能处处受制。
这时,她忽然想起那被众臣驳斥的高丽。
先前只觉那地方偏远苦寒,此刻细细琢磨,竟觉得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吕氏走到窗边,望着院外沉沉的夜色,心里盘算着:高丽如今由蓝玉坐镇,那蓝玉虽是开国功臣,性子却张扬。
若是允炆真能去高丽,凭着皇子身份,再寻些由头,未必不能把蓝玉挤走。
到那时,高丽一地,有山有海,兵甲不缺,又远离京师这潭浑水,正好能自己说了算。
好好经营几年,聚些兵马粮草,足以撑起一个像样的藩国,往后便是有什么变动,也能有个依靠。
越想,吕氏心里越活络。
只是这念头刚冒出来,她又赶紧按捺住——白日里陛下已否了高丽的提议,此刻再多想,也是枉然。
她叹了口气,回到桌边坐下,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桌面。
不管是苏杭还是高丽,终究得看陛下的意思。
眼下能做的,只有耐着性子等,顺便再寻些机会,为允炆铺铺路才是。
吕氏心中那点对高丽的念头愈发清晰。
她深知此事若明着提,必遭驳回,便趁着夜色,唤来心腹管事,屏退左右后,压低声音吩咐:
“你速去一趟江南,找着咱们相熟的那几位官员——尤其是苏州府的张御史、杭州府的李通判,务必悄悄传话。”
管事躬身应道:“夫人请吩咐,传什么话?”
吕氏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告诉他们,朱允炆公子若去高丽就藩,于江南未必不是好事。”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高丽地处边陲,若公子坐镇彼处,既能为朝廷镇守外藩,又能避开京中纷扰。江南与高丽素有商贸往来,公子到了那边,必会着力打通商路,届时江南货物外销更顺,他们这些地方官的政绩,自然也能更上一层楼。”
管事点头记着,又问:“若是他们犹豫呢?”
“哼,”吕氏冷笑一声,“告诉他们,事成之后,往日咱们帮过的忙、欠的情,一笔勾销;往后若有需咱们搭手的地方,只要不违国法,尽可开口。”
她从匣中取出几封早已写好的密信,封皮无字,只盖了个不起眼的私章,“把这个交给他们,他们自会明白。”
管事接过密信,揣入怀中,低声道:“夫人放心,属下今夜便动身,定不辱命。”
吕氏挥挥手让他退下,独自坐在灯下,看着烛火摇曳。
她清楚,这步棋风险不小,但一旦成了,朱允炆便能跳出京城的漩涡,在高丽站稳脚跟——那里远离权力中心,正好暗中积蓄力量,为将来铺路。
至于江南官员,利益当前,总有愿意“顺水推舟”之人。
窗外月色朦胧,一场围绕着藩地的暗涌,正随着心腹的脚步,悄然向江南蔓延。
江南官员们聚在一处雅致的茶馆包间里,桌上摊着那几封无字密信。
为首的张御史捻着胡须,沉吟道:“吕氏这意思,是想让朱允炆公子去高丽?”
李通判点头:“看这信里的意思,多半是了。高丽那边虽偏,但水土丰沃,若是经营得好,倒也能成个安稳去处。”
旁边的王知府皱着眉:“可高丽离京千里,真要让皇孙去那般偏远之地,陛下能应允?再者说,朝堂上那些人怕是也不会同意。”
“试试总无妨。”张御史敲了敲桌子,“吕氏既开口了,想必是有几分把握。咱们明面上提,就说高丽亟需贤才镇守,朱允炆公子年轻有为,正合适去历练历练——话说得漂亮些,未必没有机会。”
李通判摩挲着密信上的私章:“只是这步棋太险。朱允炆公子若真去了高丽,咱们这些江南官员,往后在京里可就少了个得力的靠山。”
“不然。”张御史摇头,“吕氏说了,公子去了高丽,必会着力打通商路。到时候江南的丝绸、茶叶能顺着高丽往外销,咱们的政绩不也跟着水涨船高?再说,离得远了,京里的风风雨雨未必刮得到他头上,反倒安稳。”
众人沉默片刻,都在心里盘算着利弊。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打在油纸伞上沙沙作响。
“干了!”王知府猛地拍板,“吕氏向来算无遗策,咱们信她一回。明日早朝,我就按张御史说的,把这话说出去——就说高丽百姓盼着朝廷派个可靠的公子去主持大局,朱允炆公子再合适不过。”
张御史点头:“说的时候悠着点,别让人看出破绽。就当是咱们几个江南官员,纯粹为朝廷着想。”
李通判笑了:“放心,这话说出去,谁还能扒开咱们肚子看不成?就说是高丽那边的乡绅联名求的,咱们只是代为转达。”
雨越下越大,包间里的茶香混着潮湿的空气弥漫开来。
几人又低声商议了几句细节,才各自撑着伞,消失在江南的雨夜里。
谁也说不清这步棋最终会落向何处,只知道既然吕氏递了话,他们总得往前推一把——成了,是天大的功劳;不成,也不过是句“为国分忧”的空话,挑不出错处。
朝会之上,气氛渐热。
江南几位官员出列,为首的张御史手持奏章,朗声道:“陛下,臣等以为,朱允炆公子聪慧仁厚,堪当历练之任。
昔年汉武帝遣宗室镇边,拓土开疆;唐太宗令皇子驻藩,稳固四方。
高丽虽远,然近年归附我朝,民心待安,正需贤明公子前往镇抚。
允炆公子素习儒术,懂民生,若往高丽就藩,既能宣陛下恩德,又能练治世之才,实乃两全之策。”
话音刚落,李通判紧接着道:“臣附议。高丽物产虽不及江南,却有渔盐之利,若得公子主持,兴农桑、通商路,不出数年必成富庶之地。且彼处民风淳朴,正可让公子远离京中纷扰,潜心经营,将来必成陛下左膀右臂。”
几位官员你一言我一语,引经据典,从汉唐故事说到本朝规制,句句不离“历练”“固边”“安民”,把朱允炆往高丽就藩说得合情合理,仿佛此事早已注定。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手指轻叩御案,目光扫过众人,没立刻发话。
殿内一时静得能听见香炉里檀香燃烧的噼啪声。
谁都看得出,陛下对这提议似有考量,却也带着几分审慎——毕竟是自己的孙儿,远驻高丽并非小事。
朱允炆站在殿下,脸色微白,手指紧紧攥着朝服下摆。
他没想到江南官员会突然提这茬,心里又慌又乱,却只能强装镇定,等着祖父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