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下了施嫣送来的定心丸,陆源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人际关系,特别是官场的人际关系,是跟各种得益深度捆绑的,往这里钻,那就会陷入无尽的纠缠中,会非常挣扎,会在挣扎中耽误事情。
他不能太沉迷于此。
“年轻”反而是可以利用的优势。
只要做的是对的事情,他完全可以用“年轻”作为掩护,用热血作为掩护,去解决问题。
年轻,在官场的资历浅,官场上的条条框框,就可以不去顾虑。
时间紧迫,按部就班地等常天理冷静下来,说服他去办事,又不知得花多少时间。
而时间就是生命。
不能让生命消耗在对官僚主义的纵容里。
所以,不能太耽在这漩涡里了。
其实,上一世的陆源,很多人际关系不需要考虑。因为他的特殊身份,让他不必顾虑。
而且,他甚至可以不过多决策,因为最终的决策者都不是他。
上一世他那个董事长的名头以及傀儡的真正身份,让他在人际方面是从容的,在决策则方面是潇洒的。
这一世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所以,他一开始觉得有点局促,幸亏施嫣提醒了他。
那就胆子再大一点,步子迈得再大一点。
想到这里,陆源再一次拨响了常凡的电话。
“陆副书记,我又要我找常市长是吗,常市长……”
陆源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
“常凡同志,既然常市长身体不适,我现在以新州市副书记的名义通知你,明天上午八点之前,你必须到沙江镇去处理冲天坳的山塘问题以及负责在明天晚上之前,把冲天坳的村民全部撤离,临时安置到红砖厂。你要是没做好,我会向组织提议,撤掉你这个市长秘书。”
常凡显然被陆源这一席话给震惊到了,说道:“陆副书记,你说什么,你这是在向我布置工作吗?”
“对。怎么,我没有这个权利吗?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高于一切,冲天坳的情况我已经带人去看过了,非常危险,不能再拖,常市长负责沙江镇,在他身体不适的情况下,我要求他的秘书代表他去紧急处理事情以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不可以吗?”
常凡一时语塞。
可不可以,他甚至都不明白,因为他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在外人面前,他感觉自己就是常市长,所以通常他会把自己的身份搞混,不自觉地扮演起了市长的角色。
人们似乎也习惯了他这个角色扮演,在常市长不在时,对他的态度就像对待常市长一样。
而陆源的这一番话却明确告诉他,他不是市长,他只是市长秘书。
在市长生病时,他能代替市长的,是处理相应的工作,而不是代替市长发号施令。
这年轻人,也太他妈狂了。
本来,常市长只是以生病当成幌子,他和常市长可以躲在这幌子后面冷眼旁观,看领导班子的其他成员上蹿下跳白忙活,就当是在看笑话。
可现在,陆源直接把他从幌子里拉了出来,把他这个观众放置到台前。
他,也得去表演了,而且,还是在大雨中表演,也成为了自己眼中的笑话。
真是不甘心啊!
“常秘书,明确回答我,听清楚我说的话了没有?”年轻的副书记,竟然以这种咄咄逼人的语气在追问常凡。
常凡一肚子的气,真想当场爆炸,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炸个粉身碎骨。
可是,人家的语气在正式提醒他,他是市长秘书,不是市长。
而人家,是常委,是经组织确认的市委副书记。
可是,多年来,在常天理身边骄横惯了的常凡,已经有点迷失了自己的身份,他有点适应不了陆源给他的身份认定了。
他生气得身体在发抖,一时竟没回答。
“常凡同志,你是要我重复一遍吗?”
常凡控制着脾气,说道:“陆副书记,这是官书记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官书记刚刚打过电话来,让常市长好好休息养病,不要多想,让我多照顾常市长……”
陆源道:“这是我的意思,我没跟官书记商量,常市长病了需要休息,但你这个秘书没病,你是常市长的工作秘书而不是生活秘书,他病了,也不需要你陪他养病,你如果觉得你没能力代替常市长处理工作,你可以跟我说,那么沙江镇明天你可以不去,我自己去。”
“我知道了。”常凡还能怎么说?
“那你执行吗?”
“好。”常凡握紧了拳头,恨不得陆源就在眼前,然后狠狠给他一拳。
“行,明天我会随时监督进展。”
陆源挂了电话,心里觉得有点爽。
这常凡狗仗人势的样子,他早就看不惯了,但他是常天理的人,常天理在新州市根基稳定,羽毛丰满,连官颖芳都对他很怵,而常凡就常常把自己的身份弄迷失了,甚至敢跟着常天理一起,向官颖芳施压。
此人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程度,就得收拾收拾,让他认清自己的角色,摆正自己的位置,少做仗势欺人的事情。
就是施嫣那个电话,帮他拨开了迷雾。遇事不决问初心!
年轻,就该有犯错的权利,就该有莽撞的权利。
而放下电话的常凡,已经气到不行。
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扮演了那么久狐假虎威的角色后,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虎时,陆源竟敢打来一个这样的电话,一把戳破了他的外衣。
就算是市委书记,都不敢这样对待他,都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尊重。
他真想怒吼出来:
陆源,你他妈太过分了!
年轻人了不起是吗?你知不知道,我他妈是市长秘书,市长的很多话都一样听我的,你他妈算什么东西!敢对我发号施令!
可是,他克制住了。
位置的模糊感不仅仅是来自自身,也同样是因为旁边的人。
现在有人给他定了位,他又不是傻子,不至于认不清这个定位。
他努力平静了一下之后,拨响了常天理的电话。
……
与此同时,在新州市高级宾馆的一套VIp套房里,钟小波也躺在床上。
听完了赵海的当面汇报之后,心情本来就糟糕透顶。
而外面那瓢泼大雨,额外地又增加了一种让人特别恋家的情绪,年轻的总经理有些吃不消这消极情绪的累积。
偏偏给甄菲拨过几次电话,她都没有接听,更让钟小波烦躁不安。
接这个烂摊子,他真的可以胜任吗?这么糟糕的局面,为什么不派别人来,却派他这样一个年轻人来?这到底是真的相信他,还是已经在事实上摆烂了?
几乎等于入赘甄家,在外人面前很风光,但在甄家内部,却几乎没有人正眼看过他,可能就是这种被鄙视的感觉,才让钟小波格外想在其他人面前显摆。
他有时想,如果入赘甄家的是陆源,肯定不会被人这么鄙视吧。
这种想法让他深感痛苦。
让他来新州当总经理独当一面,表面上是器重他,但很有可能,是想把他的能力曝晒在所有人的面前。
如果不成功,那恐怕在甄家再也抬不起头了。
但,怎么可能成功?这样的烂摊子,换陆源来他也不可能成功的吧。
想得有点多,心里就特别的烦,他感觉窗外那无边无际的大雨,就是在暗示着他那不容乐观的前途……
终于,手机振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