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城的夜,被一缕歌声缠得发腻。
不是渔家女的渔歌,是甜得发齁的调子,像浸了蜜的针,顺着耳朵往心里钻。李长生刚检查完城墙上的油砂防线,就看见哨兵甲直挺挺地站在箭垛边,眼睛发直,嘴角挂着痴傻的笑,手里的长枪掉在地上都没察觉,喉咙里还跟着那歌声哼着不成调的旋律。
“是‘深海歌姬’!”玄诚子捂着耳朵,指尖捏的符纸已经湿透,“焚天宫用暗海人鱼的骸骨炼的邪物,歌声能勾魂摄魄,听久了会让人变成行尸走肉,连地脉灵力都能被它吸走!”
他说得没错。歌声越来越响,城里的狗开始狂吠,却很快蔫了下去,趴在地上呜咽;打更人的梆子掉在地上,老更夫摇摇晃晃地往城外走,像被线牵着的木偶,眼神里的清明全被那甜腻的调子磨没了。更可怕的是,护城阵的金光竟在歌声中微微波动,光纹像被水浸过的墨,渐渐晕开、变淡。
“堵耳朵没用!”赵将军让人用布团塞住耳朵,自己却忍不住晃了晃头,布团挡不住那钻心的甜,“这歌声能透骨,是煞气化成的音波!”
李长生没堵耳朵。他盯着城外海面,月光下隐约能看见个白色的影子,长发披散在水面,歌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他突然想起三爷爷驱山精的法子——“鬼魅怕破锣声,越刺耳越杂,越能冲散邪音”。他瞥见城楼下的铜锣,是之前庆典用的,边缘有些变形,敲起来“哐哐”的,比打雷还难听。
“阿木,把那面破锣拿来!”李长生的声音带着股狠劲,压过了甜腻的歌声,“再备些鞭炮和硫磺粉!”
阿木立刻扛着破锣跑过来。这锣还是他小时候在桑田峪见过的样式,锣边缠着锈铁条,敲起来震得人脑壳疼。李长生抓起锣槌,没等阿木反应,就对着箭垛狠狠敲下去——
“哐——”
刺耳的锣声像道惊雷,劈开了甜腻的歌声。哨兵甲打了个寒颤,眼里的痴傻瞬间退去,茫然地看着周围:“我……我刚才咋了?”
“有用!”阿木看得眼睛发亮,也抓起另一面铜锣,学着师父的样子猛敲,少年的力气没师父大,却敲得又急又快,“师父,这招比塞耳朵管用!”
“不够。”李长生边敲边喊,“把鞭炮撒硫磺粉里,点燃了往海里扔!”
赵将军立刻让人照做。硫磺粉混着鞭炮被扔进海里,炸开时发出“噼啪”的脆响,火星溅在水面,竟燃起淡蓝色的火苗,歌声明显顿了顿,那白色的影子在水里剧烈晃动了一下,像被烫到的鱼。
深海歌姬显然被激怒了。歌声突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像无数把小刀在刮玻璃,城墙上的青砖被震得簌簌掉渣,几个没来得及堵耳朵的士兵抱着头惨叫,嘴角渗出了血。
“往锣上撒金砂!”李长生将地脉金砂撒在锣面,金砂遇敲击的震动,泛出淡淡的金光,他再次抡起锣槌,这次敲得更狠,锣声里裹着金芒,像带着刺的风,“阿木,跟着我敲,别停!”
阿木立刻跟上,师徒俩的锣声一高一低,杂成一片刺耳的噪音,混着鞭炮的脆响和硫磺的烟火气,竟在半空织成了道无形的网,将甜腻的歌声死死罩住。城里的百姓被锣声惊醒,有的拿起锅碗瓢盆跟着敲,有的点燃家里的柴火,让烟火气冲天而起。
最险的是那白色影子突然沉入水中,再冒头时已经到了护城阵边缘,长发化作无数白丝,像水草般往光幕上缠,每缠一寸,光幕的金光就淡一分,甜腻的歌声顺着丝缝往里钻,几个靠近的修士瞬间倒在地上,抽搐着失去了意识。
“用桐油烧它的头发!”李长生抓起一桶桐油,对着白丝泼过去,同时将点燃的硫磺粉扔过去——桐油遇火燃起大火,白丝被烧得滋滋作响,发出焦糊的臭味,那白色影子发出凄厉的尖叫,歌声瞬间变调,甜腻里掺了痛苦的锐鸣。
阿木趁机冲过去,举着破锣对着白丝猛敲,锣声裹着金芒,竟将白丝震得寸寸断裂,掉进海里化作黑烟。
“它怕烟火和杂声!”阿木兴奋地大喊,敲锣的手更有劲了,“师父,咱们把它的嗓子敲哑了!”
天快亮时,歌声终于停了。那白色影子沉入深海,水面只留下些焦黑的发丝,像被烧过的棉絮。望海城的锣声和鞭炮声渐渐平息,百姓们抱着锅碗瓢盆,看着彼此脸上的烟灰,突然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的笑。
哨兵甲给李长生递来水囊,声音还有些发颤:“李仙师,那妖女的歌声……太吓人了,甜得让人想送死。”
“甜过了头就是毒。”李长生擦了擦锣面上的金砂,“就像地里的蜜虫,看着黏人,其实专吸庄稼的汁。破锣声杂,能冲散邪音;烟火气烈,能烧尽煞气;金砂镇魂,让心神定得住。三样凑齐,再甜的毒也没用。”
玄诚子走过来,罗盘已经恢复平稳:“焚天宫这是想用软刀子杀人,知道硬攻不成,就来阴的。”他看着城墙上敲得变形的铜锣,突然笑了,“可他们忘了,这人间最不缺的就是锅碗瓢盆敲出来的杂声,最破的锣,有时比最厉害的符咒还管用。”
赵将军让人把铜锣挂在城楼最高处,说要让这破锣声日夜响着,看哪个妖女还敢来唱歌。“以后望海城的守夜,就得敲着锣巡逻!”他拍着阿木的肩膀,“小师父敲锣的劲,比战鼓还提神!”
阿木的手被锣槌磨得通红,却把胸膛挺得笔直。他低头看着自己敲过的锣,边缘的锈铁条被震得发亮,突然觉得,这带着铁锈和汗味的破锣,比任何法器都让他安心。
晨光爬上望海城的城墙,映着满地的鞭炮碎屑和敲坏的铜锣,像无数个踏实的标记。李长生望着深海的方向,那里的海水恢复了平静,却藏着看不见的暗流。他知道,深海歌姬只是前奏,焚天宫的下一次攻击,或许会更阴、更毒。
但他不怕。
因为他有破锣,有鞭炮,有能敲出震天响的杂声,有无数愿意用烟火气护住心神的人。
因为身边的少年已经懂得,对付甜得发腻的毒,不用什么精妙的法术,只需举起锣槌,敲出最刺耳、最实在的人间杂音——那是比任何天籁都坚韧的守护。
城楼上的破锣在晨光里泛着光,像一颗不会沉默的星。李长生和阿木并肩站着,听着远处百姓家里传来的锅碗瓢盆声,突然觉得,这望海城的清晨,比任何时候都更有生气。
守护的战斗,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