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下水道里,霉味混着腐烂垃圾的气息弥漫,仅有的一束光线从头顶的井盖缝隙漏下来,照亮伊诺捧着书的侧脸。他的白发软软贴在额角,指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 纸张已经泛黄发皱,却被他护得极好。
坐在对面的萨沙盯着那本书,深青色的头发沾着点污泥,好奇地歪头。
“伊诺,这本书是谈什么的?”
伊诺抬起头,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很自然地把书递过去。
“啊,我读过了,就给你带来了。我觉得萨沙你会喜欢!这本书是讲理想的。”
“理想?”
萨沙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眉头微微蹙起,他从未想过 “理想” 是什么 —— 对他来说,能有口面包吃、不被人欺负,就已经是奢望。
伊诺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衣角。
“伊诺有什么理想?”
萨沙追问,目光落在他总是带着伤痕的手臂上。
伊诺摸了摸下巴,眼神有些迷茫,像是在认真思考一个从未被问过的问题。
“.... 理想啊,我不知道。我可以有理想吗?”
“当然可以有!为什么会没有!”
萨沙立刻反驳,语气坚定得不像个孩子 —— 他见过伊诺偷偷教他认字时的认真,见过他把仅有的面包分自己一半时的温柔,这样好的伊诺,本该拥有一切。
伊诺突然猛地站起身,脸色发白。
“啊,糟了,该回家了.....”
他的脚步有些迟疑,身体微微发颤,显然对 “回家” 两个字充满了恐惧。
萨沙看出了他的犹豫,伸手轻轻搭在他的胳膊上 —— 触到一片冰凉的淤青,他的指尖顿了顿。
“不想回家吗?”
伊诺的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
“... 我不想回家。”
“可是伊诺你说过,要是不回家,你爸爸就会打你....”
萨沙的声音软了下来,他知道那种疼痛 —— 他自己也常常被矿场的工头打骂。
“明天再见吧?明天还是能再见的。”
伊诺咬了咬嘴唇,终究还是站起身,把面包和书放在两人中间的石头上。
“我知道了。面包和书我就放在这里了。”
可他刚挪动半步,脚步就停住了。他缓缓回头,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哭腔。
“.... 萨沙,我不想走。好痛。现在回去也会挨打的。”
萨沙看着他捂着手臂瑟瑟发抖的样子 —— 那只胳膊上不仅有青紫的巴掌印,还有几道新鲜的划伤,显然是刚被打过不久。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做了个重大的决定。
“那么明天来了,你如果被打了,就打我吧?”
伊诺愣住了,随即噗嗤笑了出来,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
“啊?.... 哈哈哈,萨沙,你是不是跟他们打架,把脑袋打傻了?你身上还有伤,这么多伤。”
他指着萨沙脸上未消的淤青,那是昨天为了保护他,跟欺负他的孩子打架留下的。
“只要这样,就会有人知道你很痛。”
萨沙的眼神异常坚定,“至少有人知道。”
伊诺摆了摆手,擦掉眼泪。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我不会。”
萨沙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果那几个孩子还在路上欺负你,告诉我!我会把他们全打趴的!”
“我知道。”
伊诺笑了笑。
“明天见!我还会来唱歌给你听的!”
他转身跑进黑暗的下水道深处,单薄的身影在微光中越来越小,可那颤抖的肩膀,却让萨沙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萨沙蹲在原地,盯着地上的面包和书,心里乱糟糟的。
他根本不知道伊诺在家遭遇了什么。他只知道,伊诺会偷偷把家里的面包带给他,会教他认字读书;他只知道,其他孩子因为伊诺跟他走得近,就故意欺负伊诺,而他因为吃了伊诺给的面包,力气大些,就帮伊诺把那些孩子打跑。
可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几天后,伊诺再次出现时,脸上的笑容依旧,可肚子上却多了一道狰狞的伤痕,手臂上还有被生拉硬拽的红痕,像是被人拖着走了很远。
“萨沙.... 我一直在笑啊。”
伊诺笑着,眼泪却从眼角滑落,“你和我说可以笑的,我就一直笑。一直笑.....”
萨沙看着他强装出来的笑容,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之后,伊诺还是会每天来看他,只是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 —— 有时是额角的肿块,有时是背上的烫伤,有时甚至嘴角带着血。
萨沙开始减少说话的次数,他怕自己的存在,会让伊诺遭受更多的苦难。
可这根本没用。
那天,伊诺是被人拖进下水道的。他的背被打得血肉模糊,衣服都粘在了伤口上,整个人虚弱得站不起来。
萨沙冲过去抱住他,看着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内心的怒火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
“你的背!”
萨沙的声音带着颤抖。
“伊诺,不管是什么.... 这种人都该被毁掉!无论是什么东西,都该被毁掉!”
他红着眼睛,死死攥着拳头。
“伊诺,带我去!”
伊诺趴在他怀里,原本空洞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像是得到了某种肯定。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了眼泪,反而挂着一种诡异的笑容,面无表情地说。
“我知道了... 我会做到的。”
再次见到伊诺时,是在下水道外的空地上。
萨沙远远就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还夹杂着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
伊诺站在空地上,白色的衣服沾满了污血,袖口被火焰烧得焦黑卷曲,脸上却依旧挂着那种诡异的笑容,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温柔,只剩一片冰冷的疯狂。
“你的伤...”
萨沙冲过去,想要碰他,却被他躲开了。
“没事的,没事的萨沙你看。”
伊诺伸出手臂,上面有一道刚被刀划开的伤口,他对着伤口轻轻一吹,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只留下一点淡青色的源石纹路。
“那个男人切了我的脚.... 只要一吹,就好了。”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背。
“有个老头划了我的背,抚摸一下,也就好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往我嗓子里塞了那块源石!”
最后一句话,伊诺几乎是愤恨地喊出来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猩红,“我没办法唱歌了,都亏了这块源石!”
萨沙愣住了,他看着伊诺皮肤下隐隐跳动的源石结晶,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但我现在什么都能做到!”
伊诺的笑容越来越大,带着一种毁灭般的狂热,“我将那些又丑又恶心的人全部都摧毁了!”
他的话语像魔咒一样在萨沙耳边回荡。
后来萨沙才知道,伊诺召集了那些和他们一样被欺负的感染者,用自己的源石力量操控了他们,将他们化作了没有意识的牧群,亲手摧毁了那个让他痛苦不堪的家,还有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
可复仇过后,剩下的不是解脱,而是无尽的空洞。
“我不能再唱歌了。”
伊诺坐在废墟上,眼神空洞,曾经亮得像星星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灰暗。
萨沙兴致冲冲地跑到他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
“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会活下去的。”
“活下去?.... 有什么好的呢?”
伊诺迷茫地问道。
萨沙把包裹递到他面前,里面是几块小小的源石。
“这是我从矿场偷来的源石,本来想要卖掉换些吃的。我们可以用它换面包,换地方住,我们可以一起活下去。”
伊诺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一把推开萨沙的手,厉声训斥。
“你疯了吗?这种东西碰不得!你想变成和我一样的怪物吗?!”
萨沙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却没有生气。他知道,伊诺是在担心他。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是彼此唯一的亲人,相依为命。
直到那天,一个穿着红色斗篷的女人找到了他们。她的眼神温柔却坚定,蹲在两个孩子面前,轻声说道。
“这些事情我不会过问,你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理由。你不是为了什么理由才活在大地上的。”
她顿了顿,看着他们。
“选择一个你们的名字吧。从今往后,这个名字就是你们的新生。”
伊诺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梅菲斯特。”
萨沙看着他,随后坚定地说。
“浮士德。”
女人点了点头,笑容温和。
“梅菲斯特,浮士德。从今之后,你们就是这个名字,与以前再无瓜葛。”
“我不相信你们。没有权利相信你们。”
她的语气严肃起来,却依旧带着暖意。
“能相信你们的从来都只有你们自己。你们的所作所为不会一笔勾销,你们会背负着你所做过的一切 —— 哪怕你忘记了,哪怕你不能理解你做了什么。”
“你们做的一切,你们所经历的,都会成为你们的薪柴。它们要逼迫着你们,要让你内心的火继续燃烧下去....”
她的目光望向远方,像是在看着这片苦难的大地。
“直到整片大地都解放,直到你抛弃所有别人给你的东西,直到你终于理解你自己。”
“梅菲斯特,浮士德,我不能改变你们的理想,如果你没有,就去找它。我们自己拯救自己。”
她站起身,伸出手。
“叫我塔露拉就行。”
回忆像潮水一样褪去,浮士德眼中的记忆被胸腔内涌上的鲜血打断,他依旧保持着举着弩的动作。
但是手指却没有放在扳机上,面对这片箭雨,以及牧群那哭嚎般的叫声,刚才的记忆闪回或许是临死前的走马灯。
当他清楚的看到了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最终他闭上了眼睛,迎接这份死亡。
在黑暗中他只感觉到了一阵风从身旁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