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战爆发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瞬间传遍了京都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大宝神智彻底清醒、林府尚沉浸在一片欣慰氛围中的第三天,边境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便撕裂了这短暂的安宁。
庆国大军,兵分三路,如三柄出鞘的利剑,悍然刺入了北齐疆域。
未来老丈人叶重统领叶家军为一路,显然是憋足了劲要洗刷过往的失利;
秦家年轻一辈的翘楚秦恒独领一军,代表着军中新生代的崛起;
而最耐人寻味的,是第三路大军的统帅——竟是此前因皇子被刺杀护卫不利被贬斥的燕小乙!
“燕小乙?”
罗彬在府中听到王启年汇报这个消息时,正端着若若递过来的新茶,闻言眉毛挑得老高,
“庆帝这是……无人可用了?还是觉得这头猛虎关在笼子里太久,该放出去咬人了?”
老家伙的平衡术玩得是真溜,燕小乙复起,既是对长公主一系力量的敲打再利用,也是对叶、秦两家的一种牵制吧?
毕竟这三位统帅,背后关系可都不怎么和谐。
他啜了口茶,清香沁脾,是若若特意按他喜好调的方子。
还是若若贴心,知道哥哥我最近劳心劳力。
燕小乙复出,李云睿那边恐怕又要生出些波澜。
边境战火纷飞,京都却陷入一种奇异的、紧绷的平静。
罗彬本以为皇子遇刺案已了,自己这个“暂代”的一处主办也该功成身退,赶紧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
他连庆功宴上该用什么借口辞官都想好了——比如“臣年少德薄,不堪重任,愿潜心医学,造福百姓”之类的漂亮话。
然而,他这如意算盘还没打响,就被陈萍萍一句话砸得粉碎。
鉴查院那间充满药草和陈旧书卷气息的房间里,陈萍萍正由仆人扶着,缓慢地在特制的双杠上进行复健,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罗彬站在一旁,原本是来“述职兼请辞”的,听到陈萍萍转达的庆帝口谕,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什么?!让我继续干?”
罗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诧异和崩溃,
“陈院长!当初说好的暂代!暂代你懂吗?就是临时顶缸!怎么陛下金口一开,就变成正式的了?”
他烦躁地踱起步子,指着外面:
“查案子我都没亲自去过!全是老王和老邓,还有一处那些兄弟的功劳!陛下干嘛非得揪着我不放?老邓能力不够吗?他干得不是挺好的!”
陈萍萍停下动作,接过仆人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汗,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
“陛下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他让你正式接管一处,你就安心做着。左右也不是什么需要你亲力亲为的苦差事,”
他抬眼,深邃的目光看向罗彬,
“这可是鉴查院一处主办,院长之下,权柄最重的职位,京都里的达官贵人,谁不得给你几分薄面?”
“我不需要!”
罗彬气急败坏地一摆手,语气冲得很,
“他们爱给不给!我需要他们给我面子?我范闲行事,什么时候靠过别人的面子?”
这薄面?怕是催命符还差不多!
一处主办就是个活靶子,专拉仇恨的!监察京都百官,那些大小官员暗地里只怕恨透了一处。
他猛地停下脚步,像是下定了决心:
“不行,我得去找陛下说道说道,这差事谁爱干谁干,我可不想要。”
“国战期间,陛下日理万机,诸事繁杂。”
陈萍萍慢悠悠地开口,堵住了他的去路,
“你现在去,陛下也不会见你。”
罗彬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肩膀垮了下来,无奈地抓了抓头发,带着点自暴自弃的语气:
“行!他让我干是吧?没问题!”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大不了我继续当我的甩手掌柜!以后一处的事儿,我全丢给老邓!盖章画押找他,汇报工作找他,出了纰漏……也先找他顶缸!”
出乎意料,陈萍萍对他这番“不负责任”的宣言非但没有斥责,反而赞同地笑了笑,那笑容里甚至带着点……欣慰?
“这就对了。”
陈萍萍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传授心得的意味,
“把具体事务丢给下面得力的人去做。你看我,名义上是鉴查院院长,你几时见过我正儿八经坐在堂上办过公?”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语气也柔和了些许:
“这招……还是你娘当年教我的。她以前总是隔三差五拉上我,要么去郊外踏青,要么去流晶河畔钓鱼。可我那时总有处理不完的卷宗,她就说,‘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要学会把工作合理地分配下去’。她说,这个就叫……‘甩手掌柜’。”
罗彬嘴角微微抽搐。
我这便宜老娘……还真是个妙人!穿越者前辈的先进管理经验算是被她玩明白了。
难怪能把内库打理得井井有条,自己还能满世界浪。
陈萍萍似乎打开了话匣子,继续道:
“那时候内库还叫庆余堂,你娘就喜欢把一摊子事丢给那些大掌柜,自己带着五竹,不是钻山沟找矿,就是下江南看货,整个京都,乃至整个庆国,就没有她没去过、没折腾过的地方。”
“庆余堂?”
罗彬心中一动,顺势在陈萍萍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那些当年庆余堂的掌柜们,现在还在吗?”
“当然在。”
陈萍萍收回目光,肯定道,
“内库收归皇室后,他们被下旨不得离京,大多还是在做掌柜。如今京都里有名有姓的大商铺,背后东家或许不同,但实际经营管理的,十有八九雇的都是庆余堂出来的老人。”
罗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我什么时候能去见见他们?”
他需要这些熟悉内库运作的老人,不仅是为了将来可能的接手,更是为了构建自己的商业网络,那是他接下来计划的重要一环。
陈萍萍按摩双腿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他,目光锐利了几分:
“快了。但现在不要去,”
他语气郑重,“那会害了他们。”
罗彬明白其中的关窍,现在接触这些“叶轻眉旧部”,无疑是在挑战庆帝敏感的神经。
他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一拍大腿站起身:
“行吧,那我知道了。我先去一处跟老邓他们交代一下,然后回家。”
他刚转身要走,陈萍萍却突然叫住了他,语气看似随意,却带着探究:
“对了,那个北齐圣女,海棠朵朵……还在范府住着?”
罗彬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
“她在不在,您会不知道?”
他从不怀疑鉴查院对京都的监控能力,尤其是对他这个“重点关注对象”。
陈萍萍此刻才提起,反而让他觉得有些反常。
陈萍萍面色不变,淡淡道:
“给她另外找个住处吧。总住在范府,不是长久之计。这件事我暂时帮你压了下来,但你要看好她。如今两国交战,她身份敏感,若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陛下看在她师父苦荷的面子上,或许不会为难她本人,但范府……难保不会受到牵连。”
罗彬本想替海棠分辩几句,说这丫头虽然虎了点,但大局观还是有的,知道分寸,不会乱来。
可话到嘴边,他又想起了最近海棠确实常常早出晚归,神神秘秘的,问起来就用“练功”、“逛街”搪塞。
他心里顿时有些没底。
想了想,他还是应承下来:
“行吧,我知道了。赶明儿我就在附近买个清净的宅子,把她挪出去,派人看着,等打完仗就赶紧送她回北齐。”
听到罗彬打算“买个宅子”安顿海棠,陈萍萍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语气放缓了些:
“倒也不用如此着急。”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有些犹豫,又带着点试探的神情,缓缓道:
“其实……你若当真有意将她留下来,也并非不可。”
“嗯?”
罗彬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留下来?啥意思?”
陈萍萍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长辈关心晚辈婚事的意味:
“苦荷虽是大宗师,但也只是师父。徒弟的终身大事,他可做不了主。你若是当真对那海棠姑娘有意,实在不行……我亲自豁出这张老脸,帮你向苦荷提亲!”
“提……提亲?!!”
罗彬如同被一道天雷劈中,外焦里嫩,瞬间瞪大了眼睛,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污蔑,声音都拔高了好几度,
“陈院长!你说什么呢!什么就提亲啊!我跟她就是以前偶然认识,她这次来找我帮忙,我出于道义收留了她而已!就这么简单!清清白白!什么就有意啊!您可别凭空污人清白啊!”
他激动得手舞足蹈,脸都涨红了几分,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陈萍萍看着他这气急败坏的模样,脸上反而露出了更加意味深长的笑容,等他嚷嚷完了,才慢条斯理地说:
“好了好了,我也没说什么呀。看把你急的。”
“你的眼神!你的语气!已经全都出卖你了!”
罗彬指着陈萍萍,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悻悻地一甩袖子,
“算了算了,我跟您说不清楚!我走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生怕再多待一秒,陈萍萍就能把“范闲与北齐圣女不得不说的故事”编出十八个版本来。
看着罗彬气急败坏离开的背影,陈萍萍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恢复了往常的深沉与平静。
他身侧的阴影里,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浮现出影子的身影。影子低沉的声音响起: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海棠朵朵这几天夜里接连试图潜入兵部?”
陈萍萍目光幽深地看着门口方向,淡淡道:
“这有什么好说的?她不是什么都没偷到,也没探听到什么吗?”
影子对这个回答似乎有些意外,沉默了片刻,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道:
“你还真是……看重他。”
“与看重他无关。”
陈萍萍摇了摇头,目光锐利,
“海棠朵朵终究是苦荷的关门弟子。现在两国虽然交战,但还没到必须与一位大宗师正面冲突的时候。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即可,捅破了,对谁都没好处。”
影子追问:
“那你装不知道不就行了?何必还要提醒他,让他将人挪出去?”
陈萍萍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轮椅的扶手:
“那毕竟是范府。这孩子,看似精明,有时却又过于相信自己在乎的人。他以为海棠朵朵懂得分寸,不会连累范府。但那位北齐圣女……可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性子。”
他抬眼看向影子,
“她闯兵部,几次了?”
“加上昨晚那次,三次,都被我挡下来了。”
影子精确地回答。
陈萍萍点了点头:
“所以,她必须离开范府。住在外面,她惹出什么事端,我们还能控制影响。若直接从范府被抓住把柄……那才是真的麻烦。”
影子不再说话,身形缓缓融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萍萍独自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昏黄的光线将他脸上的皱纹勾勒得愈发深邃。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小姐,你的孩子……和他父亲一样,身边总是不缺能惹麻烦的桃花债啊。只是不知道,他能否处理得比他父亲更好些……”
窗外,暮色渐浓,京都华灯初上。战争的阴云笼罩在远方,而这座繁华帝都的暗夜里,依旧潜藏着无数涌动的心机与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