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懋澜抬头看着尹玖茉道:“从你回来,不再纠结于江宛青,我便知道你不介意了。我也知道,我留不住你。”
尹玖茉想说话,却一时发不出声音。
黎懋澜转头看向白茫茫的宫墙,道:“你可知当初娶妻之时,母亲问我,可有心仪之人?喜欢什么样的的姑娘?我是怎么回答的么?”
尹玖茉摇摇头。
“我整日在边关,只是要娶妻了,便回来了。
娶什么样的妻子,我不在意。
我回她,端庄有礼,善解人意即可。
可我却没有想到,我今日却是如此痛恨善解人意这四个字。”
黎懋澜又转头看着尹玖茉,咳嗽了两声,又道:“你以前跟我闹,像一把火,烧得我心里疼,也烧得我心热。
不像如今,也只是这般对我说,不要紧,不得已罢了。
这般善解人意。
其实你只是都不在乎了,随时可以抽身离开。对吗?”
也许是被说中了心事,尹玖茉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对字。
“我十七岁纳通房,是为了安抚母亲,不至于死在沙场绝了后。
这是不得已。
十九岁娶妻,从未见过,也要相守一生。
这是人人都要去做的事,还是不得已。
人生总有许多不得已,必须去。
就像今日,都说是不得已,权宜之计,不过是个妾罢了。
这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以后同样还有更多不得已,哪一个不得已好像都是这般有道理。”
黎懋澜低着头跪在地上,身形挺直,声音低沉有些落寞:“这世上许多事都能排在感情前面,国事,家事,这天下事。
每一件都比这情爱重要。
每一件都似乎需要将情爱舍弃。
可我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却无法抑制的渴望。
让自己心爱的女子也爱上我。
说我任性也罢,说我不识大局也罢。”
他抬起头看着尹玖茉,眼里有一团火,他低低喃喃道:“我抛开一切责任,真心渴望的,便只有这一件。”
尹玖茉看着眼前被白雪遮盖的人。
眉目如画,眼里的情感抑制在深处。
那被雪染白的发,就如一夜白头。
恍惚间如同白发苍苍的人对着她说,共白首。
尹玖茉心里有一块突然就这般崩塌了。
黎懋澜品貌出众,能力卓越。又体贴温柔,尊她护她。
两人相知相守三载,她一直在逃避,一直渴望离去。
不过是怕爱上他,然后被困在这后院爱而不得。
或是看到爱人与他人卿卿我我,糟蹋了自己的心。
可是爱上他是这般理所当然又简单的事。
无论尹玖茉如何为自己筑起高墙,她在此时却又不得不承认。
自己早就已经爱上眼前这个人了。
只是不愿也不敢承认罢了。
尹玖茉蹲在他的面前,为他拂去面上的白雪。
摸着他冰冷的脸,尹玖茉努力抑制住自己的眼泪,低头说了一句:“好。”
尹玖茉把伞放到了黎懋澜的手上,转身朝御书房走去。
“你来得正好。”皇上看到尹玖茉时,眼里有些欣喜,又有些无可奈何。
“你去劝劝那死脑子!不过是个妾罢了。
你也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这大半年事情没什么进展,就这沈家姑娘似乎有些牵连。
不过是放在府里盯着,寻些机会找突破,这是国事,何苦这般与朕对着干?”
皇上苦恼这幕后之人已久,牵丝扯线的有了些线索,却仍旧触不到核心。
偏偏这黎懋澜又犯了倔。
好在尹玖茉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
皇上见尹玖茉进来才放了些心。
尹玖茉见了皇上,却直直跪下磕了个头:“回皇上,臣妾也不愿意。”
这一头磕得皇上有些懵。
他有些不解地道:“他府里还有一个妾,不过是再添置一个罢了。虽是贵妾,但怎么也越不过你这当家主母去。”
“臣妾有千万个理由去接受,却只有一个理由去拒绝。”尹玖茉道,“臣妾不想、不愿夫君纳妾。”
“只是权宜之计。”皇上的脸沉了下来,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你是个识大体的,过了这一关,这女子是死是活便由了你。”
“臣妾不愿。不愿看见夫君与其他人恩爱。也怕只是假象,只是周旋,只是暂时。”尹玖茉身量挺直地跪在皇上面前。
“你!”皇上有了怒色,“不愿也得愿!朕已经开了口,难道让朕食言不成!怎能让情爱这等小事坏这国家大事!”
“当初,皇上也是这般对淑妃娘娘说的,是吗?”尹玖茉抬起头来,低声问道。
皇上脸突然白了。
坐拥天下的皇上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突然有些慌乱地回道:“她,那是不得已,她同意了的。”
尹玖茉想起刚刚黎懋澜的话,心里酸痛起来:“是啊!这么多不得已,必须去。”
……
“不过是个妾罢了。”
说这句话的现在变成了谢淑妃。
她此时端坐在小榻之上,宫殿里暖哄哄的,她手托着腮,眼睛看向了窗外的茫茫白雪。
没等尹玖茉说话,淑妃却低低笑了起来:“当初,他纳第一个妾,是大皇子的生母。当时的大内侍卫统领之女。
统领为了救他而死。
为了报恩,为了安抚。娶她似乎就是不得已。”
尹玖茉不知淑妃为何突然说起往事,此时也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同意了。”
谢淑妃笑道:“不过是个妾罢了。我是这般想的。
可是他歇在她房里的时候,我很是委屈。
那时候太年轻,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就那么呆愣愣哭了一晚上。”
“那时候才知道,什么大度,什么识大体,都是狗屁。”谢淑妃笑出声,“爱,从来都是容不得别人。”
“初识他时,我三岁,他也不过十岁。见的第一面,我便想,怎么会有这般招人喜欢的小哥哥。”
谢家都是糙汉子,妻子都是谢家儿郎自己选的,不拘家世,只合自己心意。
所以夫妻都是为了军中各事忙得团团转。
谢家连着两代都只有一个女孩,谢夫人是被娇着宠着长大,不谙世事,天真无邪。
早早就被来边关历练的黎家小将军扒拉到了自己的碗里。
下一代也只有谢淑妃这么一个女子,两三岁时还跟着哥哥们在泥里打滚。
谢家祖父终是看不下去,把她送进了京城,让已是世家大族主母的姨母好好教养。
那时候谢夫人被夫君娇宠着,连当家都不会,哪会养小孩儿?
就跟着当时被接到府上来的五皇子一同被教养在当时的长公主和驸马,也就是现在的黎老太爷名下。
“我与他是日久生情。但说起来,又何尝不是一见钟情呢?”谢淑妃眼神温柔,“当时我就想啊,这一辈子,怎么只有那么长?怎么过都过不够。
后来我就在想,这一辈子怎么这么长?长得怎么都看不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