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阳城待了半月,赵连珠简直乐不思蜀,每日跟着何青云、何远星她们,不是去新开的琉璃厂看工匠们吹制晶莹剔透的玻璃器皿,就是去纺织厂学着织几块色彩斑斓的毛呢,日子过得比在宫里还要快活。
只是,京城皇后册封大典的日子将近,她再不舍,也终究是要踏上归途。
“青云姐姐,我们回去的路上,能不能不坐马车呀?”临行前,赵连珠拉着何青云的袖子,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满是央求,“每日闷在车里,骨头都要散架了。我听宫里的说书先生讲,你和姐夫当年从汉寿县来京城,就是一路行侠仗义,可威风了!我也想体验体验!”
看着她那一脸向往的神情,何青云心中一动,竟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自打被封为平海王,她每日不是忙于政务,就是规划着“汉寿良品”的版图,确实许久没有过过那种自由自在、快意江湖的日子了。
“好,”她笑着捏了捏赵连珠的脸颊,“就依你。”
李重阳在一旁听着,本想以安全为由反对,可看着妻子眼中那份难得的、跃跃欲试的光彩,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他的青云,骨子里从来都不是个安于深宅大院的寻常女子。
于是,一支由平海王府护卫精锐假扮的普通商队,悄然驶出了北阳城。
何青云与李重阳扮作一对贩卖皮货的富商夫妇,赵连珠和何远星则是他们娇俏可人的妹妹,凌煕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成了随行的医女。刀疤脸和几十名镖师则远远地跟在后面,暗中保护。
赵连珠第一次体验这种微服私访的日子,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她学着江湖儿女的样子,将佩剑挂在腰间,在路边的小茶馆里,听着南来北往的客商吹牛,觉得比宫里的戏文还有趣。
在小镇的客栈里,她看到有地痞欺负一个卖花的孤苦老妇,想也不想便拔出剑来,学着话本里的侠女,厉声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欺负老人家!快快将银钱还来!”
那几个地痞本是欺软怕硬之辈,见她一身绫罗,身后还跟着几个气度不凡的男女,哪里敢招惹,连忙屁滚尿流地跑了。
赵连珠用自己的银子,买下了老妇所有的花,又多给了她几两碎银,看着老妇那千恩万谢的模样,她心中那份成就感,简直比得了父皇的赏赐还要满足。
一行人走走停停,一路行侠仗义,倒也惩治了不少恶霸,帮助了许多穷苦百姓,让赵连珠过足了“微服私访”的瘾。
这日,他们行至一个名为“清河镇”的渡口,准备乘船渡河。
正午时分,渡口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就在此时,一阵凄厉的哭喊声,忽然从不远处的柳树下传来,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一个年约十七八岁、长相凶横的年轻男子,正死死地拽着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往一艘挂着红灯笼的画舫上拖。
那小姑娘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衫,正拼了命地挣扎着。
“哥!我求求你了!我不要去!我不要去那种地方!”
“由不得你!”那男子恶狠狠地骂道,“爹娘都死了,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把你卖去‘迎春阁’,还能换几十两银子,够我翻本了!你乖乖听话,日后吃香的喝辣的,总比跟着我挨饿强!”
围观的百姓们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谁都知道,那“迎春阁”是这清河镇上最大的青楼,背后有官府的人撑腰,寻常百姓,谁敢去招惹?
赵连珠见状,柳眉倒竖,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她最是见不得这等欺凌弱小之事,想也不想便要拔剑上前。
“站住!”
李重阳一把按住了她,对她摇了摇头。
何青云则走上前,她没有像赵连-珠那般疾言厉色,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年轻男子,声音清冷地问道:“这位小哥,你当真要将自己的亲妹妹,卖入火坑?”
那男子见她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眼中闪过一丝贪婪,随即又梗着脖子道:“这是我们家的事,与你何干?我劝你少管闲事!”
他说着,又用力地拖拽那小姑娘,小姑娘吃痛,哭得更凶了。
就在这时,何青云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在那男子面前晃了晃。
那是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黄澄澄的金元宝。
“你妹妹,我买了。”何青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这锭金子,够你翻一百次本了。签了这卖身契,从此以后,你与她,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那男子的眼睛,瞬间便被那锭金子,牢牢地吸住了。
那锭黄澄澄的金元宝,在清河镇午后刺眼的阳光下,像一轮小小的太阳,灼伤了那年轻男子的眼,也烫穿了他心中最后一点稀薄的亲情。
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便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早已写好的卖身契,哆哆嗦嗦地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银货两讫!从此以后,这丫头是死是活,都与我再无半点瓜葛!”他一把抢过那锭金子,放在嘴里狠狠地咬了一口,确认是真金之后,便头也不回地,朝着镇上最大的赌场方向,狂奔而去,仿佛身后跟着什么吃人的鬼魅。
那被唤作“丫头”的小姑娘,呆呆地看着兄长绝情远去的背影,那双本已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熄灭了。她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姐姐……”赵连珠看着那小姑娘麻木绝望的模样,心中一阵刺痛,她拉着何青云的袖子,眼圈也红了,“她好可怜。”
何青云没有说话,她只是走上前,在那小姑娘面前缓缓蹲下,将那件雪白的狐裘披风解了下来,轻轻地,裹在了她那单薄瘦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