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山的风有点冷,初冬的阳光淡淡洒在教学区的人行道上。
枫叶被风卷起,落在两人脚边。
马星遥和沈美走在并不拥挤的林荫道上。
沈美的手臂轻轻勾着他,脸上有几分柔和。
这段时间,他们的关系算是安稳,只是有时谈话总会卡在某种无声的隔阂上。
前方忽然传来笑声。
李鹿正和两个男生说着什么,神态轻松。
四人迎面撞上。空气里,短暂地静了一下。
“哟,这不是星遥嘛。”李鹿笑着,语气却带着那种不动声色的优越感。
他身后的两人站得笔直,一副随时准备附和的样子。
沈美本能地收了收手。
马星遥嘴角抿紧:“李鹿。”
李鹿笑了笑,像是随意搭话:“星遥啊,你那老朋友陈树那边骨头很硬啊……你看,有没有办法让他们松一松?”
“松一松?”沈美抬头看他,语气带着不解。
李鹿笑容不变:“对啊。乔伊和我订婚的事,你知道吧?她现在又反悔了,你说气不气?”
沈美愣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你和乔伊……订婚?”
“是啊。”李鹿神情自然,“星遥最清楚了。”
沈美的脸色微变。她想起之前,李鹿在跟她表白,眼神认真。那一幕她还以为是玩笑。
现在回头想,却只觉得好笑。
马星遥的手在口袋里攥紧。
他没有马上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影子,声音淡淡:“需要我做什么?”
李鹿笑,带着点不耐烦:“不需要啥啊。就是她那边有人在挡我路嘛。你跟陈树他们熟,帮我递句话,让他们不要再多管闲事。”
沈美忍不住皱眉:“感情的事不要强迫为好吧......”
李鹿看了她一眼,笑意依旧:“沈美,我知道你为星遥考虑,不过这事啊,星遥最懂我。”
空气有点冷。风吹得树枝轻响。
马星遥终于抬起头,语气平静:“实在不行……你去三号井,找到陈正。只要陈树他们那边的资料交不出去,他们的承诺就算完不成。”
李鹿愣了愣,随即嘴角勾起:“哦?还有这回事。你小子,真有你的!”
他说完拍了拍马星遥的肩,笑着离开。两个跟班跟在他身后,步伐整齐得像排过训练。
风吹过,树叶簌簌落下。
沈美沉默地看着李鹿的背影,脸色有些苍白:“星遥,你刚才说的那个——三号井,是什么地方?”
马星遥没有立刻回答,只盯着地面看了很久。
夜色压低,铜山的风顺着窗缝钻进来,带着淡淡的药味。
李鹿回到家时,书房的灯还亮着。
那盏黄白色的灯光下,李东阳正坐在书桌前,笔记本摊开,写满密密麻麻的公式与手写批注。
“爸,我回来了。”
李鹿轻声。
李东阳抬头,摘下眼镜,目光温和:“回来得正好。你下午去见了马星遥?”
“嗯。”李鹿放下书包,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他告诉我了一个重要的消息——陈树他们在三号井真的找到了陈正!”
李东阳手里的笔一顿,笔尖在纸上留下一点墨痕。
“你确定?”
“确定啊。”李鹿笑笑,“星遥那小子不敢骗我。他看着沈美那样子,生怕我抢走似的——他眼神都乱了。”
李东阳沉默片刻,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抬头,笑了。
“太好了。鹿子,这个消息——很关键。”
他语气里第一次带上那种几乎压不住的激动。
李鹿愣了一下:“爸,为什么这么高兴?”
李东阳看着他,目光柔和,却深得让人不安。
“儿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支持臧本他们那个……计划吗?”
他停顿了一下,像在斟酌措辞,“是为了你。”
李鹿微微一怔:“我?”
“没错。”李东阳放下笔,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从你出生起,你的身体就……不太完整。”
他的语气极轻,几乎像怕惊扰什么,“我看着你一点点长大,聪明、努力,可每当你不能正常和人交往时,我心里就像被刀割。”
李鹿低下头,嘴角的笑慢慢淡了。
他从小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
但父亲从未在他面前说过“缺陷”这个词。
李东阳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温柔:“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能让你——变得完整一点,正常一点,像其他孩子那样该经历的都经历一遍,那该多好。”
“爸……”李鹿声音哑了哑。
“所以,当臧本提出那个‘人环计划’时,我就明白——这或许是个机会。”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微光,“只要那个计划成功,我们就能改写某些既定的条件。你不必再背着缺陷,你的人生——可以重新来一遍!”
李鹿怔怔地看着他。
“爸……如果真能那样——那我就能成为一个正常的人?”
李鹿抬起头,眼神闪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亮光。
李东阳注视着他,嘴角带着微笑,那笑容浅而稳,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笃定。
“是的。你会重新开始。没有任何人再敢可怜你、轻视你。”
李鹿的呼吸越来越急。
从小到大,他都在被暗暗比较——那些跑得更快、笑得更自然、牵手不必犹豫的同龄人。
而他,只能用“高冷”,掩盖那份与生俱来的不完整。
在他心里,有一团小小的黑火。
漂亮的女孩子、干净的笑容、别人轻易拥有的爱情——这些他都想要。
可身体让他总是慢半拍,总被人当成“奇怪”“温吞”“不好接近”。
他从未承认自己嫉妒过别人,但在那一刻,他承认了。
“爸,”他咬着牙,低声说,“如果真能让我变成正常的人,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抢走属于我的东西。沈美也一样——马星遥算什么?”
李东阳愣了下,随即笑出声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好孩子,一切都会好的。沈美也罢,乔伊也罢,天下的女人多得是。你以后想要谁都有机会,不必盯着一个人。”
李鹿没有回答,嘴角仍带着冷冷的弧度,
“如果臧本那个计划真能让我彻底正常……他们一个个都给我滚远!”
他说这话时,眼神里闪着一种陌生的锋利,带着久压未出的傲气与不安。
李东阳看着他,忽然笑了——那是久违的、意味复杂的笑。
他似乎第一次看到儿子体内那种“燃起来”的东西:渴望、愤怒,还有野心。
“好,鹿子,去休息吧。”
“爸明天还有事要办。”
李鹿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廊的灯光在他背后拉出一道长影,步伐微微不稳,却透着一种决意。
房间重新陷入寂静。
李东阳靠在椅背上,思绪翻涌。
——“看来,马星遥那里,还藏着不少秘密。”
他取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的杂音刚响起,他就低声道:
“星遥,是我。明天中午,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件事,得你亲口确认。”
“……好的,李教授。”
挂断电话后,李东阳缓缓合上笔记本。
灯光映在他镜片上,反出一抹冷光。
窗外风声渐起,夜色深得像一口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