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红沉默片刻,并不急着回答燕,她目光在非雀、燕和小蛮之间来回逡巡,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瓷片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骨缝。
非雀那句话像根细针——
什么叫“若非你,我可能还会活下去”?
这报案于她而言,是种解脱。那小蛮的初衷,到底是救她还是推她入更深的地狱?
小蛮躲在涂山绛身后,只露出半张脸,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燕。
燕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可鹿红分明看见,他的手指在袖中轻轻蜷了一下,指节泛着青白,像在压抑某种翻涌的情绪。
或者说,鹿红的发问令他想要反击,可惜没有机会发力。
允恒隽察觉到不对劲,“燕,你刚才说‘何必只想着解脱’,难道你还有别的办法?”他不是审问语气,但压迫感却极重:“你跟这案子,有什么牵连?说出来,现在没准儿是能够从轻发落的,蓬莱一向疑罪从有,今日无论你说与不说,都得被带回恶妖狱了。”
燕的眼神闪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成那副无辜的样子:“执法使说笑了,我只是心疼非雀,怎么变成跟案子有牵连了?”
“心疼?”鹿红嗤笑一声,“那非雀每次迎她夫君入山的时候,你的心疼吗?是听说非雀迎亲的时候心更疼、还是现在心更疼呢?”
燕的脸色变了变,刚要说话,非雀却抢着开口:“自始至终跟他都没有关系,红司使,是你要我救涂山神女和执法使,我才迫不得已唤他,有罪的是我,冲着我来就好。”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块巨石着落,砸得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小蛮的手抖了一下,涂山绛感觉到了,低头看她,发现她的眼睛里全是震惊。
鹿红捕捉到这个细节,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小蛮为什么会震惊?还是在这种场合下显示出震惊?难道真的还有什么内情?
“冲着你来?”鹿红重复着这四个字,似在咀嚼什么难咽的东西。
燕的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他的目光落在非雀身上又移开。
“那你刚才说的‘解脱’,是指什么?”鹿红问。
非雀抬头,眼神里忽然显出绝望:“红司使,你知道吗?每天晚上,我都会梦见我娘惨死的画面,梦的最后,都是我自己飞起来了,飞过了孔雀族的围墙,飞过了风烟山,飞到了很远的地方,但那地方不是昆仑。在那个地方,只有一抱琵琶,我捧着它,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啊,往上仰望,朵朵雪白的云啊,像极了我娘还在时候的天空,那般敞亮美好。可每次醒来,我都在无介阁楼,我身边没有我娘,我的过去仍旧是那样的昏暗。”
“你以为去了恶妖狱,受刑后就能死掉了吗?”鹿红极为缓慢的抬眼,“你知道,在蓬莱受刑的恶妖,很少有直接死掉的吗?”
非雀皱眉,“为何?”
“因为执法使。”鹿红笑了一下,冲着允恒隽微抬下巴,“恶妖狱是归属于执法使管辖的,他只要不想让谁死掉,谁就永远不会死。”
允恒隽听懂鹿红的意思,一个犯人如果在犯罪后以求死为目的而交待罪行,那这个犯人口述的案件真相大概率是有残缺的,尤其是在有犯案同伙的情况下,这概率还会大幅提升。
非雀的肩膀颤得厉害,好比一片被风刮得快要折断的柳叶,“那又怎么样?活着是熬,死不了也是熬,反正都是疼,早晚会疼到麻木的。”
“所以,你想要的解脱,究竟是你自己以为的,还是有人刻意想让你这么以为的?”
燕适时发声,“你别这样,即便做错了事,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我知道你做那些都是有原因的,你不要如此悲观……”
鹿红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讽刺,“你这话说的,怎么比先前更冠冕堂皇了?进了恶妖狱,可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过你也不用劝非雀,毕竟你也要进恶妖狱的,留着这些话劝自己吧。”
燕的脸瞬间煞白,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鹿红捕捉到这个细节,她转向小蛮,声音里带着点逼问:“你刚才说‘敢跟非雀对质’,现在她就在这儿,你倒说说,事情原委到底如何?若是不知道从哪儿开口,你可以把你写在报案书上的那些,再复述一遍就好啦。”
小蛮指甲盖掐进手心,渗出淡淡的血珠:“我、我,不敢。”
她故作胆怯地看了非雀一眼,好像真是这些年在风烟山被吓怕了。
鹿红往前凑了凑,指尖敲了敲桌子,“说啊,大家都等着听呢。”
允恒隽指尖勾起,一个闪着墨绿色光晕的本子悬浮在半空,“说不出来就算了,我替你说,这册子上记录着自蓬莱司察建立以来,所有报案记录。再问一遍,是你自己念还是我念?”
鹿红看向非雀,发现她的眼神里全是失望,好像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窗外的风相较之前猛烈不少,吹得烛火晃了晃,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扑通——”一声。
小蛮莫名其妙地跪下了。
不等她开口讲话,玄袍突然轻笑起来。
鹿红和允恒隽不明所以,都朝玄袍望去。
只有细心的涂山绛愣了一秒,随后敏锐地看向燕。
“你会隔空传音?你在青鸟台呆过?”
燕闻言浑身僵住,他装听不懂涂山绛的话,“神女在对谁说话?”
涂山绛皱眉,“你在装傻吗?”
玄袍又笑起来,“涂山,这家伙应该没想到,你与我也能听见青鸟台的秘术,如若不然,他是定然不会在此处就动用的,这不无异于不打自招吗?”
“什么隔空传音?”鹿红和允恒隽面面相觑。
“青鸟台十二秘术之一,源于有苏氏三变狐耳术,同一空间众人中保密私语。”涂山绛一步一顿走向燕,她周身腾起紫色光晕,看样子要对燕动手了。
众生尺自动从她脖间项链脱离,她伸手,将近两米长的尺子牢牢贴在她掌心,她甩手,尺头对准燕的额心,“你威胁报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