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告播完了。
外滩十六铺的小洋楼里,短暂的安静。
老李手里还举着没啃完的半个苹果,嘴巴张得老大,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这就完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黑下去的电视屏幕。
“产品呢?就最后露了一秒钟?也不说多少钱?也不说在哪儿买?这……这一分钟好几万块钱,就给大伙儿看个这?!”
王建国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冷汗,苦着脸说道:“周老板,陈总监,这玩意儿是不是太文艺了点?咱老百姓能看懂吗?我看隔壁台那个卖耗子药的广告都比咱这热闹啊!”
陈卓坐在沙发角落里,手指死死扣着沙发扶手,指节泛白。
虽然方案是他写的,但真到了这一刻,他也虚。
毕竟,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尝试。
周苏苏却一脸淡定,她剥了个橘子,塞了一瓣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急什么?让子弹飞一会儿。”
然而,这一飞,就飞出了事儿。
第二天一早,魔都各大报纸的评论版块就炸了锅。
有保守派的老学究痛批:“不知所云!充满资产阶级小情调!宣扬个人享乐主义!这是在教坏妇女同志!”
有百货公司的经理在接受采访时阴阳怪气:“华光这种野路子,注定长久不了。卖东西就好好卖东西,搞什么不入流?简直是哗众取宠!”
最要命的是,销量。
第一天,华光位于外滩总部的体验店,门可罗雀。
除了几个好奇路过的老头老太太进来蹭了杯水喝,几乎没人掏钱买东西。
“完了完了……”老李急得在办公室里转圈圈,鞋底都快磨破了,“我就说不行吧!这一天光房租水电就得多少钱?再加上电视台的广告费……咱们这是在烧钱啊!”
王建国也唉声叹气,甚至开始偷偷盘算着要不要劝周苏苏赶紧止损,回京城老老实实卖雪花膏算了。
压力像座大山,压得陈卓抬不起头来。
这个年轻的营销天才,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看着像老了十岁。
“老板,要不我们撤了吧?”陈卓声音沙哑,“换个传统的方案,或者降价?”
周苏苏正在给京城打电话。
电话那头,林婉仪的声音伴随着小安华嘹亮的哭声传来。
“哎哟我的祖宗诶!别哭了别哭了……苏苏啊,你听听,这小子又闹了!今天把奶瓶都给摔了,谁哄都不好使,就指着你的照片喊妈呢!”
周苏苏听着那一嗓子接一嗓子的哭声,心都要碎了。
“妈,辛苦您了。安华乖,妈妈过几天就回去……”她柔声哄着,眼角有些湿润。
挂了电话,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那三个垂头丧气的大男人。
“撤什么撤?”
她眼神一凛,瞬间从慈母切换回了霸道女总裁模式。
“广告继续投!不仅要投,还要加投!把晚报的中缝,电台的早高峰,全都给我铺满!”
“可是老板,销量……”
“没有可是!”周苏苏打断了陈卓,“女人买东西,跟男人不一样。男人看参数,女人看感觉。这种感觉,需要发酵,需要共鸣,需要一个引爆点。”
“这三天,谁也不许提撤字!违者,扣半年奖金!”
周苏苏赌对了。
这场关于“爱自己”的讨论,并没有随着专家的批评而熄灭,反而像野火一样,在魔都的弄堂里、工厂里、办公室里,疯狂地燃烧起来。
第三天傍晚,纺织厂的女工宿舍。
刚下夜班的女工小芳,疲惫地躺在床上。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被棉絮和粉尘弄得灰扑扑的脸,脑海里突然回荡起那句广告词。
“你是谁?……你,首先是你自己。”
她摸了摸口袋里刚发的工资,那是她准备寄回老家给弟弟盖房子的钱。
她每个月都寄,自己连瓶像样的面霜都舍不得买,永远用着两毛钱一袋的甘油。
“凭什么?”她突然问自己,“凭什么我就只能是个赚钱的机器?我也才二十二岁啊!”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涌上心头。
她翻身下床,抓起外套,冲出了宿舍。
“小芳你去哪儿?”
“我去爱我自己一回!”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魔都的各个角落。
被婆婆数落了一天的家庭主妇,被领导骂哭的女职员,为了省钱给孩子报补习班而三年没买新衣服的妈妈。
她们都被那句话击中了。
那不仅仅是一瓶雪花膏,那是一面镜子,照出了她们被生活磨损的尊严和梦想。
那是一张入场券,通往那个名为自我的、被遗忘已久的世界。
第四天清晨。
老李像往常一样,愁眉苦脸地来开大门。
当他打开那扇厚重的雕花铁门时,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哐当!”
手里的扫帚掉在了地上。
只见门外的街道上,密密麻麻,全是人!
清一色的女人!
有穿着工装的女工,有穿着旗袍的贵妇,有提着菜篮子的大妈,也有背着书包的女学生。
队伍沿着外滩,弯弯曲曲,一眼望不到头!
竟然还有几个穿着制服的民警在维持秩序,满头大汗地喊着:“别挤!别挤!注意安全!”
“这是干啥?”老李懵了,“发粮票了?”
排在最前面的一个小姑娘,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
她手里紧紧攥着几张大团结,冲着老李喊道:
“大爷!开门啊!我们要买那个能爱自己的雪花膏!”
“对!我们要爱自己!”后面的女人们齐声高呼,声浪震天!
老李被这阵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楼上跑,一边跑一边喊:
“老板!老板!不好了!炸了!炸了啊!”
这一天,成了华光乃至魔都时尚圈都是历史性的一天。
原本堆满仓库、让王建国愁得睡不着觉的存货,在短短四个小时内,被抢购一空!
甚至连展示柜里的样品,都被人软磨硬泡地买走了。
那些平日里为了几分钱菜价都要斤斤计较的魔都阿姨,此刻却像是不要钱一样,成套成套地买。
“我们要的不是雪花膏!我们要的是个说法!”一位大妈手里拎着两套鎏金岁月礼盒,对着镜头豪气干云地说道,“我伺候了老头子一辈子,临了了,还不兴我对自己好点?买!必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