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茶博士端着蜜渍金橘回来。
他执银匙舀出两粒金橘置于茶盏,提壶高冲,金橘在琥珀茶汤中载沉载浮,果香茶香交融,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香气。
苏赢月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颔首赞道:“金橘蜜香清郁,与茶味相得益彰,茶博士好手艺啊。”
闻言,茶博士露出得色,话也多了起来,“这位娘子是懂茶的。”
“来这茶楼的女子,大多都爱点这道蜜煎金橘茶。”
他微微一顿,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但令小人印象最深的,还是水患前一日。”
“那日有位娘子,头戴帏帽,独坐角落,竟连饮了十盏这金橘茶,小人我添水都添不及哩!”
他话音未落,苏赢月便与沈镜夷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随即,她看着茶博士,声音温和道:“老师傅,那女子腰间是否佩着一枚绣回头鹿纹样的香囊?”
茶博士手中提着银壶,连连点头,“有有有,那鹿角用金线缠成弯月状。老拙倒茶时看得真真切切。”
苏赢月指尖轻抚茶盏,语气温和如闲话家常。
“那娘子如此钟爱老师傅这金橘茶,想来定是赏识老师傅您,不知老师傅可还记得,她可曾同你留下什么话?或是,可看清她的模样?”
茶博士点头,“毕竟是夏日,暑气逼人,那位娘子又连饮数盏热茶,到底耐不住,便将帏帽的纱帘掀起了好一阵。”
苏赢月看向沈镜夷。
沈镜夷立即会意,看向障尘道:“去找掌柜取纸笔来。”
“是,郎君。”
障尘应声而出,很快便将纸笔取来。
苏赢月抬手,将素笺轻轻铺在案几上。
下一瞬,便见沈镜夷挽袖执起墨锭,在那方石砚上从容地画着圈。
她怔愣一瞬,随即神色如常地取笔蘸墨。
张悬黎瞧着二人,脸上忍不住浮出笑意。
殊不知,蒋止戈见她笑,脸上也露出笑容。
陆珠儿眼睛亮晶晶,在四人脸上来回转着,一脸笑盈盈,并小声嘀咕道:“这可比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故事好看多了。”
苏赢月听见,侧首看了她一眼,这才看向茶博士。
“老师傅,劳您仔细回想那女子的样貌。”她将笔蘸着墨,“越详尽越好,这样我好依言绘来。”
茶博士点头,沉吟片刻,便开口道:“那娘子应是外地来的,脸盘更显棱角,颧骨微高。”
苏赢月埋首起笔。
茶博士:“一双微微上挑的凤梢眼,看人时,眼珠子亮得跟煮茶用的铜铫子似的。”
他微微停顿,“那娘子的鼻子生得最为周正,似玉山,挺拔之姿与娘子您几位不同,倒像是古画中的胡姬。”
张悬黎下意识摸下自己的鼻子。
苏赢月瞧见,忍不住莞尔。
茶博士忽然又道:“那女子左眉稍上有颗朱砂痣,颜色稍浅,但她掀起纱帘时,正巧日头照在她脸上,老朽倒茶时就看见了。”
他话说完,苏赢月最后一笔也已完成。
张悬黎瞧着,下意识道:“这不是……”
她话未说完,就被沈镜夷打断,“有劳茶博士,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了。”
茶博士躬身退出。
房门关上。
张悬黎这才道:“这不是那辽国细作,玉腰吗?”
她虽在问,语气却很肯定。
蒋止戈“哼”了一声,“她还真是贼心不死。”
苏赢月看向沈镜夷。
沈镜夷看着她,眼神沉静,手指轻叩案几两下,缓缓道:“既然她又现身,此番定不会再让其逃脱。”
张悬黎点头,“这次我定叫她有来无回。”
“上次是我大意。”蒋止戈手按在碎星剑上,“这次,我定不会放过她。”
沈镜夷将茶钱放在案几上,随即起身,“走吧。”
众人踏出俞家分茶,踏入恢复一些喧嚣的朱雀门外大街。
苏赢月手中握着那张画像,刚转过一个街角,就被一个埋头疾走的青衫,看起来书生模样之人撞了一个踉跄。
那张画像也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好在沈镜夷眼疾手快,抬手一把抓住她手腕,而后稳稳托在她腰间。
张悬黎见她无事,这才看向那书生,厉声道:“走路不带眼睛么?”
“小生该死,小生该死。”那青衫书生拱手俯身,连连道不是。
“无妨。”苏赢月借着沈镜夷的支撑站稳。
那书生直起身,看了一眼,随即又躬身,“小生见过沈提刑。”
沈镜夷看着他,声音温和中带着提醒,“这位郎君,纵有十万火急之事,行走市井也当留神脚下。”
“是是是,小生再也不敢如此莽撞。”
“今日是撞到我,若撞到那年迈或身怀六甲之人,你可想过后果?”苏赢月道。
“小生再也不会了,定当谨记此次教训。”青衫书生再次躬身,恰见那掉落在地的画像,不由惊呼,“这、这不是甜水巷刘郎君家的杜娘子吗?”
陆珠儿俯身捡起,递给苏赢月。
苏赢月接过,又看向那书生,“郎君认得这画中之人?”
书生点头。
沈镜夷看着他,神色沉静,沉吟片刻,缓缓道:“你口中的刘郎君名为?”
“刘郎君名为令归。”
“刘令归?”蒋止戈惊,看向沈镜夷,“他与……”
沈镜夷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脸上波澜未现,仿佛早已料到。
蒋止戈看向书生,“你是如何识得这刘令归的?”
书生:“小生家穷,又想读书,只能去书摊买旧书来读。”
“那刘郎君在朱雀门外大街摆摊卖书,得知小生囊中羞涩,常送书与我。一一来二去,便与他日渐熟稔。”
“杜娘子又是?”苏赢月问。
书生:“杜娘子是刘郎君的红颜知己。”
“你第一次见杜娘子是何时?”苏赢月问。
书生沉吟片刻,“应是上月底,那日我见刘郎君未出摊,便去他家寻他,正见刘郎君喂她喝药。”
“他对我讲,杜娘子是家里给他订的娃娃亲,刚来汴京几日,不适应汴京的天气,得了风寒。”
“风寒?”张悬黎冷笑一声,看向蒋止戈,“应该是被我们打伤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