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悬黎带着怒意的声音刚落,蒋止戈沉冷的声音便立刻响起,也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
“玉娘说得对。”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他刘令归自己行差踏错,反倒怪律法无情?怪定他罪之人?”
“这般作态,与市井无赖何异?枉他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
张悬黎用力点头,“就是。有本事别做那腌臜事。还给我表哥下战书,我呸!”
“不过话说回来。”陆珠儿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好奇响起。
苏赢月看向她。
她双手叉腰,歪着头看着桌面上那张纸,“这好像也不是沈大哥第一次被人下战书了吧?”
“呀!还真是!”张悬黎立刻被点醒,猛地一拍手,脸上怒容瞬间消了几分,“之前那个连环凶杀案的刘望不就是,自己因相貌丑陋仕途不顺,却怪罪于表哥。”
蒋止戈冷哼一声,“皆是些无能之辈,自己技、德皆不如人,便只会怨天尤人,从不反思自我。”
“这话说得不错。”张悬黎拍了下他的肩膀。
蒋止戈下巴一扬,神色得意。
苏赢月莞尔,眼波流转,看向沈镜夷,打趣道:“古人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看来,我家这棵‘秀木’,倒是快把京城的‘风’都引来了。”
她本是调侃他因公正严明而树敌众多。
然,沈镜夷听着都如风过耳,未曾停留。唯独那两个字,清晰地烙在了他心尖上。
“我家”。
他倏地侧首,眼眸深邃,静静看着她。沉静的眼底像是碎开了万千星辰,漾起温柔的笑意。
那笑意从他眼底蔓延至唇角,清清楚楚。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嗓音温柔带着笑意,将那两个字又重复一遍,“我家。”
苏赢月听着他偏题万里的回应,怔愣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顿觉脸颊微微发烫,她眨了眨眼睛,略微偏移他目光寸许。
却见张悬黎朝她眨下眼睛,嘴角更是忍不住上扬。她笑着用手肘轻撞了下蒋止戈。
蒋止戈也轻撞她一下,以示回应。
见状,苏赢月顿觉脸颊越发滚烫,侧目又见陆珠儿一双笑眼弯成了月牙儿。
下一瞬,便见三人对视一眼,而后学着沈镜夷的语调,又重复了那两个字:“我家。”
这下,苏赢月觉得全身都热起来,直接低下头去,不再看他们。
沈镜夷神色已恢复如常,目光在三人、还有笑着不敢言语的障尘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脸上一一扫过。
他眼底并无半分真正的责备,目光依然沉静。他沉吟片刻,才缓缓道:“好了,说正事吧。”
“好的。”张悬黎忍着笑意道。
“这纸背面好像还有字。”
苏赢月说着抬手,拿起那张纸翻转过来,只见一行与另一面截然不同的字迹。
那字迹锋芒毕露,起笔处多有尖锐的顿挫,仿佛积蓄着诸多的不甘和愤懑。而撇捺之处更是锋芒尽显,尾端肆意挥洒,几乎要破纸而出。
苏赢月看着那字迹,轻轻读起来,“君以笔墨断我前程,我后会以君之笔墨,为君书就墓志铭。”
她念出的语调,没有恐惧,没有愤怒,依然如常平静。念罢,她看向沈镜夷。
“刘令归留下这么一副字,绝不会只为留下这么一句诅咒那么简单。”
苏赢月翻转纸张,看着那纸上满满的字迹,“他将你的字迹模仿到如此地步,足以以假乱真,定是有所图谋。”
她抬头看向沈镜夷,沉吟片刻,眼睛陡然睁大,惊道:“他莫不是要用你的笔迹伪造什么文书,行构陷嫁祸之事?”
闻言,沈镜夷睫毛微闪,随即微微颔首,声音依然温而静,“有此可能。”
“若真如此,他会从何事入手?”苏赢月思索着道。
“表哥行事光明磊落,他哪有空子可钻?”张悬黎道。
“不好说。”蒋止戈神色凝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像这等小人,歹毒伎俩定是层出不穷。”
他微微一顿,“这刘令归既善临摹,伪造一封鉴清与他人的‘密信’,内容无需复杂,只需‘恰到好处’,便是滔天巨浪。”
苏赢月点头。
陆珠儿歪着头,“我听老爹说过,像刘令归这种小人,最喜欢使的阴毒伎俩无非两种。”
“一种是上不得台面的,下三滥的,什么下药、绑架、散布流言蜚语败坏名声,龌龊至极,却也好防。”
“另一种便是自诩高明的。布设圈套,运用计策。”
苏赢月点头,“珠儿说得不错。”
“刘令归应是自诩高明的那种,他留下此书,应是要从律法、规矩的层面将鉴清置于死地。”
鉴清二字从她口中唤出,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落在沈镜夷心底。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字。
沈镜夷微微一怔,而后缓缓看向她,那双总是沉稳的双眸中,再次迸发出浓烈的情谊,温柔又缱绻。
苏赢月却未注意到,依然凝眉思索,喃喃自语道:“他那么恨你,你让他丢官获罪,那他最想看到的,应也是你丢官……”
反倒是张悬黎他们又一脸笑着看着二人。
尤其陆珠儿,那脸上的笑意比春日的盛开的鲜花还要盛上几分。
苏赢月抬眼,看着她的笑容,疑惑道:“珠儿,你怎么这么开心?”
陆珠儿歪头俏皮道:“我只是想到无论怎样,刘令归最终都会被我们抓到,就忍不住开心。”
苏赢月莞尔,看向沈镜夷,“沈提刑,这便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吗?大家看起来尽是胸有成竹。”
沈镜夷原本也在思索,目光落在虚空处,听到她的话,目光才渐渐聚焦,而后侧首看向她,目光温和。
“圆舒此言,”他声音沉稳,不疾不徐,“只说对了一半。”
闻言,苏赢月微露诧异。
沈镜夷目光在陆珠儿等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又转回苏赢月,声音又沉了几分,仿佛只说与她一人听。
“他们本是利刃,锋芒自成。”他微微一顿,“而你的到来,如同为这利刃配上了最相宜的刀鞘。”
他神色越发温柔,“刀光因此更凝练,出鞘之时,便更添一份从容不迫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