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珠儿语气欣喜,像是找到了难得的知己。
蒋止戈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沈镜夷,眼眸里闪着戏谑的光,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调侃。
“鉴清,我原以为你和嫂嫂都是沉稳冷静之人,这日子难免枯燥,看来是我走眼了。”
他微微一顿,脸上笑容愈发浓郁,“没想到嫂嫂竟是位妙想天开的女诸葛。你这往后的日子,定是妙趣横生啊!”
沈镜夷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目光依旧牢牢锁在苏赢月身上。
他看着她与张悬黎、陆珠儿亲昵挽着,看着她因怪念头而露出的,与平日端庄截然不同的,灵动的笑意,看着她那双亮得惊人的双眸。
沈镜夷深邃的眼底,浓的像化不开的墨,漾着丝丝欣赏和温柔。
张悬黎瞧着,与陆珠儿交换一个眼神,嘴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住。
沈镜夷这才回过神来,无奈摇了摇头,嘴角漾开一抹笑意,语气纵容又宠溺,“圆舒倒也不必如此。吩咐一声,去取盏水来,还是很快的。”
苏赢月“哦”了一声,摸着还有些痛的手臂,轻声道:“下次再也不会了。”
她稍作停顿,随即指尖指着墨迹道:“再说这假榜文用的墨。”
“墨色虽黑,却呆滞发灰,浮于纸面。”她将纸张凑到鼻尖轻嗅一下,“细闻之下,还有一丝烟火燥气与劣胶的酸味。这是用急火催干的劣质松烟墨。”
她看了沈镜夷一眼。
沈镜夷接道:“官府文书用墨,乃是徽州桐油烟墨,加入冰片、麝香等物,使用牛皮胶、鱼鳔胶优质胶料,捣杵数万次以上方成。”
“使用此墨写出的文书墨色黑润如玉,沉静内敛,光而不耀,纸墨相发,可持久保存。”
苏赢月颔首,看向张悬黎,轻声道:“故,只需循着这‘仿官纸’与‘劣质松烟墨’,排查城中所有的文房店铺,询问近期何人大宗采买此两类物品即可。”
她稍稍停顿,“伪造文书绝非一张之数,用量必大,此间差异,便是贼人留下的破绽。”
“原来如此。”张悬黎恍然,“月姐姐真是玲珑心思,这我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陆珠儿点头,眼睛亮晶晶,满脸钦佩,忍不住惊叹道:“月姐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好像就没有你不懂的?”
闻言,苏赢月唇角泛起一抹浅淡而温的笑意,轻声道:“我这不过是纸上谈兵。”
她稍稍停顿片刻,才继续道:“若你从小因体弱或其他缘由,鲜少出门,只能终日与书册为伴,以此打发漫漫长日,你也会如此。”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往昔那被囿于方寸之间的落寞。
沈镜夷敏锐察觉到她语气中的怅然,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声音低沉道:“圆舒此言差矣。”
苏赢月转头看向他,眼神清亮。
他迎上她的目光,眸光愈发深邃,“你往日所学,看似是生活闲趣,实则是瑚琏之器。”
“每每在勘破迷局的关键时刻,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点拨开迷津,这亦非有用二字刻意概括,而是定鼎之功。”
听完他的一番夸赞之词,苏赢月面颊微微发烫,微微一笑道:“倒也没你说得那么夸张。”
“有的有的。”张悬黎急声道:“我打小就不爱看书,这肚子里除了吃食,是一点学问都没有。”
“就是就是!”陆珠儿用力点头,随即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跟月姐姐比起来,我感觉自己这脑袋里就跟空了似的,啥也不懂。”
苏赢月莞尔,“玉娘、珠儿,话岂能如此说?”
她目光看向张悬黎,“玉娘你一身好武艺,星落鞭更使得出神入化,飞檐走壁亦不在话下。每到危险之时,更是冲在前面保护我。”
苏赢月目光移向陆珠儿,“珠儿你仵作技艺精湛,能让死者‘开口’说话,为案情取得关键线索,且识毒解毒的本事无人能及。”
她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你们二人的这些本事,都是我万万不及的。”
她言辞恳切,语气真诚,一番话说得张悬黎和陆珠儿笑盈盈。
“哎呀,这么一说,大家都很厉害嘛!就别在这里互相夸来夸去啦。”张悬黎道。
蒋止戈笑着插话道:“要我说,三位皆是女中豪杰,各有千秋。”他说着,用手肘碰了一下沈镜夷,挑眉问道:“鉴清,你说是不是?”
沈镜夷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停在苏赢月脸上,眼中蕴满温柔的笑意与认可,声音温而静,“自然。”
他微微一顿,拱手道:“得三位相助,是沈某之幸。”
他话音刚落,蒋止戈立刻歪头,把脸伸到他眼前,抬手指着自己鼻子,神色期待,笑问道:“那我呢?”
沈镜夷看了他一眼,随即抬步朝提刑司走去。
蒋止戈脸上笑意僵住,怔在原地一瞬,反应过来,大声嚷道:“哎,鉴清,你别走啊。快说,有我是不是你之幸?”
沈镜夷这才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着急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声音平稳,缓缓道:“当然是。”
说完,他便不再停留,抬步继续向前走去。
蒋止戈瞬间喜笑颜开,得意洋洋,冲着沈镜夷的背影大声道:“这还差不多。”
张悬黎看向他,笑着调侃他,“瞧把你给美的,表哥不过是敷衍你罢了。”
蒋止戈这次破天荒没有回嘴,只笑着侧首看了她一眼,随即快步追沈镜夷去了。
张悬黎怔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她下意识转过头,看向苏赢月和陆珠儿,神色带着几分困惑,不解问道:“他、他这次怎么不回嘴了?”
苏赢月看着她,不由莞尔一笑,眼眸清亮,轻声反问道:“怎么?玉娘,蒋巡检不与你斗嘴,你不习惯了吗?”
陆珠儿看着张悬黎,一脸笑意,灵动的眼珠更是转来转去。
张悬黎微微蹙起英气的眉毛,片刻后,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用带着点不服气又不得不承认的语气,讪讪道:“好像是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