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气息全无的姜灼在码头处的一家客栈,缓缓醒转。
还是因为不敢轻信凌恒。
早在凌恒赠药的时候,姜灼就将这假死药送回了浦城老家检视,确认没问题之后,又按着配方制了一批。
本来是想卖的,但这玩意的销路还是太窄了些。
姜灼索性自用了。
战事告即,姜灼又在此时受伤,在前线非但帮不上什么忙,恐怕还要给赵翊白添乱,左右姜灼这个先皇后身份也是迟早要舍弃的,两人一商计,便就让姜灼假死脱身,还能让赵翊白多个发兵理由。
赵翊白的意思是让姜灼、姜焰二人一同回浦城老家避避风头,但姜灼擅作主张,令姜焰在码头客栈放下了自己的尸体。
四下环境陌生,刚刚清醒过来的姜灼亦有几分迷茫地看着客栈天花板。
身着红裳的男子则端药前来,似笑非笑地落下一声轻叹:
“世人都说皇后之位雍容尊贵,却不知这失去丈夫制掣的太后才是世间女子最高之位,郡主离这至高之位只差这一步,就此全身而退,实在可惜。”
身边人眉眼潋滟流转,却又不带丝毫情愫,正是来接应自己的弦川。
姜灼缓过神来了。
太后是太后了,但没有实权的太后,说到底也只不过以另一种名义被困在深宫罢了。
更何况,攻城之战并非赵翊白主动发起,早在赵翊白誓师出征的前夜,一支打着襄字旗的小队就偷袭了景王的粮仓,但赵翊白查遍四下,都没能找出这支突袭军的来源。
命运把课题反复重演,却已在暗中标注了结局。
姜灼心中料定,赵翊白此战大概是要输的。
“……真的要打吗?”
装病期间的姜灼也曾试探过赵翊白的心意。
“战争不是目的,而是手段,”赵翊白只是轻轻摸了摸姜灼的头,叹息,“没有人喜欢打仗,三哥不想打,我也不想打,但有的是人逼我们打,对于他们来说,这一战,就可以将数十年的朝堂斗争了结,是一件很划算的事。”
“对你不划算,对姜烈不划算,对这些军士和汴京城百姓不划算。”姜灼看着赵翊白的眼睛静静说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姜烈,还有麾下这些士兵,能够活到现在,也都是踩着别人的尸骨过来的,早在我们执刀戟诛杀第一个敌人时,就也想过埋骨战场了,”赵翊白笑笑,似乎不在意,“至于汴京城的百姓,我会让麾下的士兵注意,不滥杀平民,尽量将此次动乱控制在最低。”
“值得吗?”姜灼轻声哀叹。
“阿灼,如果要你选,你会希望未来的新王朝是什么样的?”
似乎是察觉到姜灼的犹疑,赵翊白索性岔开了话题。
“耕者有其田,贫者得接济,怀才者能受赏识,作恶者能被及时惩处,女儿家也能自己决定命运。”姜灼认真思索一二,回答。
“我和阿灼心有灵犀,想的是一样的,”赵翊白宽和地笑了,“但是要把田地、银两、机会、公平和自由分给更多的人,就势必会倾轧到世家的利益和权势,故而才有这一战。”
姜灼默然点头,明白赵翊白心中坚持,便不再多劝。
赵翊白待姜灼真诚,也愿意认真倾听姜灼的话,如果姜灼将重生的事如实相告,他会信的,但有凌恒自焚的事在前,姜灼已不再敢把命运的结局轻易告知。
或许,也是姜灼隐隐抱了不该有的希望。
万一其实是能赢下这一战的呢?
今生的诸多事件在时间节点上已与前世发生偏差,临战前过多不必要的预警和退路,反而容易打击士气。
于是,姜灼决定,让赵翊白放手一搏,而退居二线的自己或可成为赵翊白和姜烈战败时的退路。
假死三日,姜灼不由得肺腑疼痛,但还是缓缓起榻,哑声向弦川问道:
“……京城附近,我现下还能调动多少人?”
“姜府奴仆和产业掌柜小厮共计五十三人,西夏军百千余人,”弦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当然,郡主如果要算上浮香榭的女子们,那还有二十余人。”
“那倒也不用如此倾尽全力。”
姜灼苦笑一二,仰头饮尽桌边苦药,又令弦川取来京城舆图,细细钻研起来。
弦川也不拘再多问什么,只是自行取来笔墨,为姜灼细细研墨。
在舆图上标标画画许久,姜灼才想起什么,放下手中笔墨,好奇地向弦川问询道:
“弦川,凌恒已死,你为什么还跟着我?”
“自然是钦慕郡主美貌才华,所以才忠心耿耿,竭尽全力只为常伴郡主身侧。”
第三次了。
这是姜灼第三次试图打探弦川的心思,但他三次的回答都是与初见时一样虚浮客套。
是自己还没有被他信任吗?
姜灼叹了口气。
“我既已决定假死,自然是不在意那什么郡主太后的虚名,弦川,我再说一遍,在我眼里,你是和我一样的人,我们是合作关系,作为你这次帮我打理姜府和产业的报酬,我可以将浮香榭归于你名下,再另附我名下铺面庄子的一成抽利给你。”
姜灼抬眼看向弦川,目光真诚。
“我只一个要求,若你有自立之意,请务必提前明说。”
弦川也轻轻皱眉,似乎对姜灼突如其来的说辞和做法很是不解:
“郡主,我也说过很多次了,我对您并无二心,早在初遇之际,我就有意以身相许,借机攀附于您,只是您拒绝了,才换成如今的相处方式,数月相处间,我虽有略有机巧之心,但关键时刻亦不是处处尽心尽力,担心您的安危,莫非真的要弦川把心掏出来,您才会真的相信我吗?”
是吗?
姜灼不由得一愣,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有些患得患失了。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久睡三日,难免压着伤口些许,自方才醒转还魂,姜灼背上刃伤一直在隐隐作痛,提醒着自己什么。
姜灼微微苦笑。
弦川是个聪明人。
而现在的姜灼实在经不起第二个聪明人的捅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