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辉照不进崖底,夜风轻颤着苍劲的松树枝桠。
赵翊白既已坠崖,被推开的姜灼立马翻滚着起身,还欲继续往下跳。
却被身后之人硬生生拽了回去。
“赵翊白已经死了!你清醒一点!”
高险崖间,不顾众人劝阻,赵明景孤身上前死死拉住了姜灼。
姜灼回头看向赵明景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有些茫然。
赵明景虽然不常用武,但毕竟身为男子,日常也需学骑射剑术,故而他的力气不算小。
“他既不想让你死,你又何苦如此执着?”
见姜灼渐渐有醒神过来的迹象,赵明景继续耐心劝说着:
“姜灼,你好好看我,我一直在你身后等着你回头。”
“我如今比他权势更盛,比他地位更高,比他与你相识得更早,也……比他更爱你。”
“他赵翊白所能许你的,我赵明景亦能,甚至能予你百倍,千倍,万倍。”
崖边风声凛冽,吹起峭壁前伫立的二人衣袖。
当着众将士的面,赵明景自顾自地袒露心意,向姜灼立下承诺。
姜灼恍然抬头望向赵明景,撞进他深深的眼眸,不禁想起前世姜府抄家,父亲被判流放的那个夜晚,受到惊吓的姜灼慌乱着被接进了景王府避难,赵明景也是如此地温声安慰自己。
“姜相为人廉正刚直,定是为人陷害,阿灼放心,有我在,我一定会帮你查清真相。”
“纵此生我不能许阿灼妻位,但我心中的妻子始终都只有姜灼一人。”
“门第没落如何?罪臣之女又如何?我既欲真心待你,又有谁敢说你的不是?”
……
时至今日,言语已不再足以打动姜灼。
但赵明景的这双眼睛,却依旧让姜灼在意。
毕竟与赵明景初见之际,姜灼就是陷入了这一双桃花眼的深情漩涡。
那年三月三,郊野河畔。
十九岁的赵明景,生就一副端方周正的君子骨相,眉目如墨染就,鼻梁似玉山挺拔,利落流畅的下颌线勾勒出清隽轮廓。
身处烂漫春光,即便只是寻常的饮酒论诗,赵明景一举一动照样受人瞩目。
百无聊赖的姜灼于女眷席间掀帘远远望去,觉得此人既有少年的俊秀,又不失男子的坚毅气质,也正是在姜灼看得入迷时,赵明景似有所感,转头向姜灼望来。四目相对的刹那,赵翊白眼尾微挑,对姜灼轻轻一笑——那双深邃的桃花眼里,倏地漾开三月春水般的温柔。
只此惊鸿一眼,十二岁的姜灼开始有心事。
景王很好。
端正守礼,文武双全,稳重平和。
作为本朝第一位封王的殿下,也作为刘贵妃在盛宠时诞下的皇子,赵明景于京中的地位不言自喻,所到之处更是无人不盛赞他的德行和学识,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京中所有适龄小姐的春闺梦里人。
上官雪喜欢景王,沈观芷喜欢景王,沈观薇也喜欢景王,太多女子爱慕赵明景了,以至于多姜灼一个不多,少姜灼一个不少。
因而在众人眼里,姜灼对赵明景的喜欢情理之中,不需要任何理由。
前世潦倒的姜灼也在后来无数的漫长岁月里,也曾反思过自己对赵明景的爱恋究竟是人云亦云,是一见钟情,抑或是发自真心地爱慕他的才华人品?
不,不是的,都不是这样的。
姜灼身边的世家子弟中,也有不少才学渊博和武艺高强之辈。
若单独来看,比学识,赵明景未必比得过苏砚清王世安,比武艺,赵明景也未必比得过谢观澜姜烈。
但姜灼却始终觉得赵明景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沉稳,神秘,忧愁。
有时如山间冷潭般平静幽深,有时如残火余烬般若隐若现。
姜灼从小就好奇心强,被不可诠释的谜语吸引似乎就是她的命中注定。
前世,乃至今生,无论是攀附风雅的赏花宴会,还是众人同贺的时节庆宴,在与赵明景的一次次靠近和接触中,姜灼也曾以为他眸中流转的忧郁神色是为自己停留,以为他深藏的心事也有自己的一份,但直至前世赵明景对自己的挣扎解释流露出厌烦之色,直至将自己辗转送人时那依旧无所谓的一瞥。
也直至现在——
姜灼彻底看清他眼中余烬复燃,化作明目张胆的焚原烈火,才意识到赵明景一直为此隐藏,为此蛰伏,为此忍耐的东西,一直都不是人,而是野心和权力。
是啊。
此次夺位之战,赵翊白既已兵败坠崖,下落不明,那势必是赵明景赢了。
姜灼怔怔看着赵明景许久,终于不再挣扎。
赵明景也就此松了口气,伸出双手小心扶住摇摇欲坠的姜灼,正想一步步地引着姜灼从峭壁上走下,一同回营。
姜灼却在此时惨淡一笑,再次挥袖出刃。
皎洁月光映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这次的目标不是赵明景,而是姜灼自己。
赵明景惊呼着上前抱住了姜灼。
但明明刀锋的落点已至身前,匕首柄部甚至紧紧贴合了前胸,却迟迟未曾听闻刀刃没入皮肉的声响,姜灼预想之中的彻骨疼痛亦没有随之传来。
姜灼不解地抬起匕首,发现锋利的匕刃,早在自己反握刀柄之际就已经收缩了回去。
是特殊的机关设计。
正常对外出刃,握匕时就如同寻常匕首一样锋利,甚至削铁如泥,但当姜灼反手握匕时,就会牵动机关,让刀刃缩回去。
赵翊白似乎在送给姜灼匕首的那一天就预料到姜灼可能以此自戕,所以才特此送了这么一把内有乾坤的匕首。
假死离京,驯化烈风,绝境劝降,悬崖相推,机关匕首。
五次。
赵翊白整整算计了姜灼五次,为的都是让姜灼在自己战败之际活下来。
姜灼不禁苦笑。
如今的情势已远超出了姜灼预料,还没等想好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姜灼就觉后脖一痛,晕了过去。
“咋咋唬唬的多麻烦,直接这样打晕扛走,不就简单多了。”
在悬崖后看着二人唧唧歪歪许久的司马崇终于忍不住上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