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在慌乱的村里人看见王婉来了,不由得又观望起来,他们就这么沉默地看着王婉和吴疑正面对峙着,半点不敢出声。
吴疑如今再看到王婉,在反感和厌恶之余甚至有些发憷:“你……”
王婉一言不发,只是在他面前站定。
吴疑没由来地一阵心虚,只是抿着嘴不说话。
许久对视之后,王婉笑了笑,语气倒还算缓和:“吴举人,我刚刚在家里听说,您要筹钱开学堂,可是确有其事?”
吴疑讷讷地含糊了片刻,只回答:“这是县衙的公务。”
王婉听到这话,甚至没忍住短促地发出一声笑来,随即才深深叹了一口气,默默闭上眼睛,好一会才重新找回温和的语气:“这也是村里的事务。”
“……”
“我当然知道,如今这份差事是由您暂管,但是我姑且也是大槐树村的村民,如今你要家家筹钱,我问问这笔钱怎么回事,总不过分吧?”
吴疑觉得王婉似乎变得比数月之前更加可怕了——那时候的王婉还带着几分孤注一掷鱼死网破的逞强,此刻她却已经是游刃有余。明明只是一个女人,明明只是一个村妇,却敢如此威压质询举人,而所有人,似乎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吴疑感觉到自己的愤怒逐渐有些不受控制。
他想要用力扯住村里那些盲流的领子,朝他们怒吼:“你们看不见吗?一个女人敢这样对举人说话,你们都是瞎子吗?”
——然而,他总归不能贸然这么做。
吴疑只能自己整理着情绪,缓慢而温和地说:“很多事情,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清楚的。”
王婉捏了捏鼻梁,语气都透出几分不耐烦:“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那就慢慢说。这都牵扯钱的事情了,怎么能就这么含糊着过去?”
“……王夫人,你一定要这样咄咄逼人吗?”
“大家攒点钱都不容易,如今学堂要钱,当然要说清楚,这算什么咄咄逼人?”
吴疑气得大口呼吸好一阵子,骤然提高了声音:“何老爷可是出了五百两,五百两啊!”
王婉有些不耐地瞟了他一眼:“五百两?”
“五百两!”
“五百两,真是不少啊。”王婉点点头,抬起眼看向吴疑,“真是难为吴举人为咱们村争取到这么大一笔钱呢。”
吴疑这才满意不少,他微微抬起下巴:“所以,在下之前便说了,这大头何老爷已经出了,那些小的数额不过是确认村里人有个决心愿意配合……”
“所以,这五百两花在哪里了?”
吴疑忽然一愣。
王婉看着他哑然,微微歪过头,放缓了语速:“吴举人,我是问您,这五百两花到哪里去了?”
“这……”
“五百两,一个县官一年的俸禄也就四十两!十两银子够一大家子吃饱穿暖过一整年,如今您可别说,这五百两您也不知道花在哪里了?”
吴疑哑口无言。
——这要他怎么说?这五百两本来就是何家抛出来的饵,是为了让这些村民自觉把钱交上来的,一旦把钱筹到手,那这笔钱还要原数奉还,如今要他说出用在哪里,他哪里能说得出来。
“……王夫人这话说的,大家都是乡亲,难不成您怀疑我会坑害大家吗?”
王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往前走了半步:“吴举人,把账簿拿出来。”
“王婉!你看清楚,你如今在和谁说话!”吴疑忽然吼了起来,他怒目圆瞪地盯着王婉,几乎要从她的身上烧出两个洞来,“你不过是帮县衙做了几件事情,你不过是县衙一个小吏,你还当真以为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插手吗?”
“吴举人,我无意和你争辩——如果您要筹钱,请您把账目拿出来,拿出来给大家都看看,五百两到底花到哪里去了?只要当真需要六百两,只要这五百两当真花到应当的地方去,我又有什么理由阻止您呢?”
“你算什么人?纵使我当真有账目,又凭什么要给你看?”
“所以你没有。”
怒气上头的吴疑一愣:“什么?”
王婉抓住漏洞,又重复一次:“纵使我真有,您刚刚这么说的吧?所以说,您不知道这五百两花在哪里?您没有记账,或者,这笔账没办法记?”
“你!”
“吴举人,之前县令和我说过一件事情,说前面村子办了一次祭祀。”王婉凑近些,低声说道,“前面村子之前秋天丰收要办个祭祀,有个家境颇为富裕的人家出了牛头,穷人家出灯油,乍一看,似乎富人家出的多,穷人出的少,但是等到祭祀结束,富人家便把牛头搬回去了,反倒是穷人家出的灯油,燃尽了便是没有了。”
“然而,饶是如此,在他们村的记录里面,那老爷家依旧是最前面的名字。”
王婉讳莫如深地笑了笑:“这五百两该不是过年祠堂上的牲醴,只是摆上一晚上,便又各自拿回家收去吧?”
吴疑不回答,只是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借着,他绕开王婉,对着村民喊起来:“诸位,诸位不要听王夫人的,王夫人只是关心各位的生计太过,以至于有些过度了……何家那么大的家族,怎么可能连笔钱也克扣呢?那么大的世家大族,若是连这点钱都要算计,那实在是贻笑大方了。”
“诸位诸位,这学堂虽然贵一些,但是建起来之后可谓是功在后代啊!村里的孩子们从此可就和世家大族有了交集,如今这个世道,背靠着大树好乘凉,诸位怎么连这也不明白呢?”
然而,村里人此刻却再也没有之前的焦急,就是吴疑玩得好的几个“内应”,此刻也只是默不作声地等待着,其中一人倒是应和了几句额,其他人却不为所动,只是这么看着他。
吴疑怒极反笑:“鼠目寸光!在下是为了咱们村子谋些福利发展,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你们却半点不理解其中苦心!到时候学堂建到其他村子里面,你们就后悔去吧!”
说罢,他向人群外走去,在王婉的注视里看起来颇有些雄心壮志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