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雁是被热醒的。
一种熟悉的、带着清冽药香和温热体温的包裹感将她从混沌的睡意中剥离。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墨色丝质寝衣的纹理，再往上，是线条流畅的下颌，以及那双不知何时已然睁开、正静静凝视着她的桃花眼。
宋清雁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彻底清醒。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几乎都蜷在沈淮川怀里，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襟。而他的手臂，正松松地环着她的腰。
“醒了？”沈淮川的声音低沉地响在她头顶。
宋清雁像被烫到一样，手忙脚乱地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怎么？”沈淮川挑眉，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手臂微一用力，将她重新按回怀里，阻止了她的逃离，“昨夜可是王妃自己往本王怀里钻，抓着本王的衣裳喊妈妈，诉说工作辛苦，想回家。怎么，睡醒了就不认账了？”
宋清雁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她说了梦话？把前世加班加到崩溃、想家想到偷偷哭的那些糗事……全说出来了。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沈淮川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里，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完了……全完了……她最大的秘密，她小心翼翼隐藏了这么久的来历，竟然在睡梦中毫无防备地泄露了！
看着宋清雁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恐，沈淮川没有如她预想那般勃然变色或厉声质问，反而伸出另一只手，用指尖轻轻拂开她颊边散乱的发丝，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意味。
“吓成这样？”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不过几句梦呓罢了，听着比本王这淮王府的差事还磨人。你以前在宫里，到底是做什么的？难不成还帮尚宫局核算六宫账目，忙得连休沐日都没有？”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随口调侃，仿佛只是对她梦话里那些陌生词汇感到好奇，并未深想其背后可能代表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宋清雁知道，瞒不住了。沈淮川何等精明？
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猛地涌上心头。反正已经被发现了，再遮遮掩掩反而显得可笑。
赌一把吧。赌她这段时间感受到的那点不同，并非全是错觉。
“我……我确实不是你们这里的人。不，我的身体是雁儿的，但里面的……里面的魂魄，不是。”
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解释这匪夷所思的事情：“我来自一个很远很远……远到无法想象的地方。那里没有皇帝，没有王爷，没有奴婢……人人平等，女子也可以读书工作，出门不用戴帷帽，可以自由选择婚嫁……我们那里有能在天上飞的铁鸟，有能隔着千里万里瞬间传讯的工具，有照亮黑夜如同白昼的灯……”
她语无伦次地描述着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眼睛因为回忆和激动而微微发亮：“我死了才来的，不是夺舍。”
沈淮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既没有震惊，也没有恐惧，更没有她预想中的嫌恶和杀意。他只是那样看着她，目光深沉难辨，仿佛在消化她话语中庞大的信息量，又仿佛早已了然于心。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说完了？”
宋清雁点了点头。“嗯。”
“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些？”他问。
“因为我想赌一把......如果你杀我，就当我赌输了。”
“本王都知道。”
宋清雁彻底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会愣愣地看着他：“你早就知道？”
“不然呢？”沈淮川挑眉，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那次玄苦和你说的，本王都听到了。”
他每说一句，宋清雁的心就狂跳一下。
“那你为什么不拆穿我？”
沈淮川嗤笑一声，伸出手，再次捏了捏她的脸颊，力道不重，“本王觉得有趣，看着一只明明怕得要死还伸出爪子试探一下的小东西，在自己眼皮底下小心翼翼地活着，盘算着那点可怜的私房钱……挺有意思的。现在，你依旧是本王的王妃。从哪个地方来的不重要，怎么来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在这里。”
他的怀抱并不十分温暖，甚至带着他体质特有的微凉。
“记住，宋清雁，”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带着一丝警告，“你的来历，从此以后，给本王烂在肚子里。除了本王，不许再让任何人知道，哪怕是你那个周家的小姐妹，或是药叟那个老家伙，明白吗？”
宋清雁在他怀里挣扎半天也没能成功，鼻尖蹭着他微凉的衣料，发出闷闷的声音：“哦……”
“至于回家……”沈淮川的声音顿了顿，再响起时，带上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强势与一丝几不可查的晦暗的情绪，“不行。”
宋清雁想了想，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抬头狡黠笑道，“你不让我去护国寺，是不是因为玄苦能看出来我的来历，而你怕我回家？”
沈淮川静静地看宋清雁，片刻后轻笑，“是又如何？”
他承认得如此干脆，反倒让宋清雁一时语塞。那双桃花眼里清晰地映出她怔然的模样，以及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毫不掩饰的独占欲。
沈淮川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将她完全禁锢在怀中，声音低沉而危险，“你既然来了，便是本王的。本王会一直待你好，留下吧。”
他指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至于那个世界，既已身死道消，便与你再无瓜葛。从今往后，你的家在这里。”
宋清雁沉默片刻，似乎是拿捏到了什么，得意洋洋道，“看我心情。”
沈淮川看她这副模样，轻笑，“好，看你心情。”
宋清雁难得听他说这种话，惊异的瞅他，片刻后道，“若是你举事失败，我会走的哦。”
“嗯。”沈淮川听到这话，懒洋洋瞥一眼，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