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乐咬紧了牙关。
她行走江湖十余载,也算见识过不少好手。争斗交手互有胜负,却唯独这次,她不能输。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背后许多声惨叫,断续地在校场中各处响起,鲜血的颜色、气息,点缀在视野的边角,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林乐乐,这些人命的罪魁祸首,正是面前持剑攻来、看似端方稳重的中年人。
而一旁晏晖天对上独孤白,少了她的帮手,登时节节败退。他左支右绌地挥舞着手中长剑,却仍挡不住独孤白悍然的强攻,但听一声结实而沉闷的钝响,他被独孤白一掌结结实实地印到了胸膛之上,登时一口鲜血,脱口飞出。
血花在半空中绽开,她像被血液的颜色灼伤了,瞳孔骤然一缩,狠狠地挥刀。长刀横卷,破野袭天,银亮的光芒斩断日光。常清峦只一个晃神,长刀已然抓住了剑招中稍纵即逝的破绽,刀刃顺着剑脊流畅地切入,随即就见明亮的刀光宛如被弹压许久的困兽,倏忽间凶猛地爆发!
刀光扑面,凶蛮地撕开他构筑得密不透风的防线。常清峦微微一惊,随即便镇定下来,执掌青影剑宗十余载,如此之久,他所见过的惊艳之才也并不止一二,所历经的大风大浪,也非她一介初出茅庐的流风刀所能够撼动!
青绿长剑一转,巧妙地避开了刀刃的锋芒,而以剑脊压住了刀背,顺着林乐乐斩来的力道将长刀下压。此剑名为“潭影”,剑刃碧绿而幽然若深潭,剑脊柔韧,足够将他沉重的腕力一分不差地传导到剑身之上。
而林乐乐尚且年轻,论及内力劲道,果然是无法同常清峦相较。她只觉得刀背上传来一股雄浑的大力,随即手中的长刀便控制不住地下沉,即使她竭力提气运劲,却也于事无补。
实则她犯了个错误——她此刻被情势所逼,下意识地便想着正面撼动常清峦、以此取胜后控制局面了,却忘了硬碰硬的话,自己内力不如常清峦,胜算并不大。面对常清峦势大力沉的强行压制,以她素日的作风,本该借势脱出、再寻找机会反击,她却满心都想着硬抗,这一念之差,便叫她长刀被压,露出了难得的破绽来。
而常清峦之犀利狠毒,更是绝非她往日的对手可比。只见“潭影”剑剑刃一震,立时便如毒蛇般拔地而起,沿着她的刀脊如蛇电走,迅捷地窜往她的咽喉。
林乐乐满腔真气皆灌注于双臂,这须臾之间,无法回转,一口气噎在胸腔,虽将刀背扬起、试图挡下这一击,却并不能来得及,唯有眼睁睁地看着剑刃一寸一寸,刺向自己身前。
电光火石之间,斜刺里骤然窜入一道身影,于间不容发之际狠狠地撞在了林乐乐身上。
林乐乐与常清峦皆是猝不及防,少女的身躯立时重心不稳,向外踉跄着跌出了几步,而那长剑的方向却毫无转圜,直直地刺入,径直刺进了那窜来的人肩膀之中——她伏在林乐乐的身上,用身躯挡在她面前,代替了她原本的位置。
一瞬间,二人皆瞪大了眼。
林乐乐在看清身前那张面孔的刹那,脑海里嗡的一声大响,尖锐的耳鸣拔地而起,几乎要掀翻她的脑颅。少女温热的身躯扑了她满怀,她却对温软的躯体毫无感觉,唯有溅上她面颊的血迹足够灼烫,几乎要顺着皮肤,刺痛她的心魂。
林乐乐颤声喊道:“茸茸!”
那极短又极长的一瞬间,好似电光在脑中疾走。方才一霎里刀与剑的走向,一静一动,竟然都清清楚楚地在她脑中淌过,而那原本束缚着长刀的桎梏,也似触及了什么边界一般,在一息之间轰然破碎。
江茸的肩膀被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血液不断涌出,迅速便濡湿了半边衣襟。失血的凉意与疼痛交织,此情此景,她却冷静得惊人。
江茸抬起头,并不回应林乐乐,而是眸光闪动,看向常清峦,颤抖着声音喊道:“阿兄,好疼……”
一眼,一念。
常清峦愕然木在原地,心中天翻地覆,情绪排山倒海般冲来,将他持剑的手都冲得微微颤抖。
江茸实在是太敏锐又太灵的一个人,她清楚自己此时此刻的姿态到底是什么样的。瞬间的受伤会让她面色发白、双唇颤抖,而她有意为之的压低身躯又能显得她足够弱小而引人怜爱——想来常清峦的妹妹过世之时,也是这样声音发颤地求哥哥救救自己的罢?
她猜对了。她的表演极其有效。常清峦宛若被巨锤锤到了胸口一般,非但没有乘胜强攻,反而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眼神一时恍惚。
对敌之时敌手忽然松懈,此等良机千载难逢。江茸左手用力一推林乐乐腰侧,快速地低喝道:“乐乐!”
林乐乐猛然回神。
她与江茸的默契非常人可比,虽仍心神剧震,身体却下意识地先思绪一步做出了反应。矫健的身躯如鹰隼飞掠,一息之间便悠然地滑扑而出,刀光横展、如鹰击展翼,毫不留情地朝着常清峦的要害直走而去。
她知道江茸这一声的意思,是在告诉她自己无恙,要她抓紧时机,一击制胜。
常清峦虽仍在恍惚当中,却也毕竟是一方宗主,长剑横抹,迟滞地挡在了身前。
然而高手交手,一个破绽便足以定下胜负。刀光挣脱了所有束缚,尽情地倾泻入浪如涛,轰然奔驰着落下,就此一转防守之势,死死地压着青绿的剑光砍杀!
而林乐乐脑中澄明,越是挥刀,越是心无杂念。刀刃如光,串联起每一个手臂挥过的点,构筑成线,最终编织成风般的一席,轻灵又雄浑地落了下来。
她微微合眼。
刀随心走,心随意动。
在穷尽任何风的形状之后,它终于超脱了形体,成为了那无名、无形、无念的东西——
天地无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