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日光灯冰冷地亮着,映着莎莎略显苍白的脸。手术是前天做的,人早已从全麻中清醒,但身体的记忆却延迟着,此刻才纷至沓来,带着尴尬的余温。
下巴关节处的酸胀感提醒着她插管的时间不短。而更清晰的,是意识被麻醉吞噬前,那个男医生絮絮叨叨、手脚麻利地直接为她消毒下体的触感。他的主动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效率,帮她找了临时空出的手术间,连她因紧张忘了提交的单据也一并处理了。然而,这份“周到”并未带来感激,只留下一种被剥夺了缓冲地带的、赤裸的难堪。
当天出院,身体像是被强行塞回日常的轨道。回到家,疲惫如潮水将她淹没,她倒在床上昏睡,错过了及时排小便。三个小时的憋忍,后果在护士前来解除生命体征监测仪检查时骤然爆发——一股不受控制的热流奔涌,瞬间弄脏了病服裤子和床单。
亚伦在一旁手忙脚乱,等待莎莎处理完,空气凝滞下来。他看着狼藉的现场和她疲惫不堪的脸,眉头紧锁,声音里带着一种试图归因、却显得无比生硬的困惑:“莎莎,你看,从手术到回家,这么多状况……如果你术前同意让团契的弟兄姐妹们为我们代祷,或许……”
他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强撑的平静。
代祷?莎莎闭上眼,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眼前浮现出团契那些亲切又模糊的面孔。他们当然会祷告,会发来拥抱的表情。但那份关怀,总隔着一层说不清的东西。
尤其是那个集体生日。她本不打算声张,但细心的肢体还是准备了蛋糕。当她微笑着准备切下第一刀时,一位平日里热情洋溢的小姐妹笑着抢过了刀,她动作利落,笑语晏晏,将蛋糕飞快地分给在场的每一个人,气氛热烈。最后一块蛋糕,在她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她没有解释,没有歉意,甚至没有多看莎莎一眼,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满堂的欢笑和交谈在继续,似乎无人察觉寿星面前空着的盘子。莎莎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手指在桌下微微蜷缩。那不是一块蛋糕的事,而是一种被彻底遗忘、被无声排除在外的冰凉。她的生日,她的存在,在喧闹的中心,成了一个透明的影子。
自那以后,她很难再毫无保留地相信那些“主内一家亲”的温情。她知道他们并非义人,各自都有生活的泥潭,那些集体的欢笑之下,是个体难以言说的孤独。她不愿将自己的脆弱——身体的尴尬、内心的恐惧——摊开,成为这模糊背景音里的一丝杂音。她的难处,她宁愿独自在神面前,默默陈明。
亚伦无法理解这份沉默背后的重量。他只看到她的“倔强”可能带来的“后果”。
一周后,出院报告和最终的病理报告才会出来。那像悬在头顶的一片薄云,带来一丝隐约的忐忑。然而,在经历了身体的狼狈、丈夫的不解和记忆中被无声抹去存在感的冰凉之后,一种更深沉的平静,反而像深海的暗流,缓缓托住了她。
这平安,并非来自对环境改善的确信,也非对报告结果的盲目乐观,而是源于一种更根本的确信——即便在最不堪、最不被理解、甚至被热闹的世界遗忘的角落里,那份从上帝而来的、凝视着她的目光,从未移开。她侧过头,不再看亚伦困惑的脸,将目光投向窗外沉静的夜色,内心在一片狼藉与静默中,选择栖息于这份无人能夺去的安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