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已近黄昏。莎莎站在病房走廊尽头,看着三舅搀扶着外婆——那位骨伤初愈、今天终于可以出院的老母亲,慢慢地走向电梯口。外婆的步履还有些蹒跚,但终究是朝着家的方向去了。这本该是连日来唯一能让人松一口气的时刻。
然而,就在一个小时前,一场新的、更贴近的风暴毫无征兆地降临。
送外婆回老家休养的车刚刚驶离医院不久,莎莎正准备安排母亲休息一下——连续多日照顾外婆,母亲的神色一直很疲惫。可就在她转身去倒水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和父亲的惊呼。她回头,看见母亲从椅子上滑落,半边身体不听使唤,口角歪斜,试图说话却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
脑梗死!中风!
熟悉的诊断,却换了更令人心悸的对象。抢救室的灯再次亮起,只是这次躺在里面的是她的母亲。历史以一种残酷的方式重演,甚至更为急迫。父亲当时就垮了,这个沉默的男人在几天内经历了岳母病危到妻子倒下,握着母亲无法动弹的手,眼泪无声地淌了满脸,一遍遍低唤着母亲的名字。
莎莎站在那里,感觉像被浸入了冰水。外婆出院带来的短暂轻松瞬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她三天前刚做完宫腔镜手术,身体本就虚弱,此刻小腹的隐痛和四肢的酸软在强烈的精神冲击下愈发清晰。但她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波澜,只是嘴唇抿得更紧,眼神像淬了火的钢,冷静得近乎漠然。
她迅速给已经载着外婆踏上归途的三舅打了电话,言简意赅地告知了情况,让他们安心送外婆回去,这边她能处理。然后,她强迫自己动起来,像上紧了发条的机器——缴费、与医生沟通、安抚几乎崩溃的父亲、处理母亲入院的一应手续……她做得有条不紊,仿佛那个倒下的人不是至亲,只是一个需要紧急处理的病例。
期间,她给亚伦发了信息:“妈妈突发脑梗,正在抢救。外婆已由三舅送回。我需要你。”没有多余的话,直接陈述核心事实和需求。
此刻,母亲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期,但情况依然不容乐观。她口齿不清,右侧肢体活动受限,并且开始发烧。医生面色凝重地提醒,感染关是接下来最大的挑战,控制不好极易导致病情反复甚至加重。父亲执意留在医院陪夜,他红着眼睛,近乎固执地守在病床前,仿佛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赎罪。
莎莎没有勉强。她知道,此刻任何让父亲离开母亲身边的建议都是徒劳的。
深深的疲惫感如同潮水,一阵阵冲击着她的意志。手术后的身体发出了强烈的抗议,困倦得仿佛站着都能睡着。她需要片刻的喘息,于是走到了这层相对安静的病房区的电梯前。她不是在等亚伦,她知道他从很远的公司下班,先回家收拾住院装备再赶过来,需要时间。她只是需要离开那间充斥着药水味、仪器滴答声和父亲沉重呼吸的病房,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来消化这接踵而至的巨变。
空荡的走廊,只有她一个人。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外婆出院时那一点点微弱的欣慰,早已被母亲倒下的阴影彻底覆盖。为什么苦难总是环环相扣?她甚至没有力气去委屈,去质问那四位在深圳的兄姊。所有的情绪都被一种更强大的意念压制着:不能倒下,不能慌乱,现在她是支柱。
她默默祷告,没有华丽的词藻,只是在心底一遍遍呼求:“主啊,加给我力量。托住我,托住妈妈,托住爸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她重新睁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疲惫依旧,但那种近乎刻板的平静似乎又重新凝聚起来。她转身,迈着虽然疲惫却坚定的步子,走回那间病房。
亚伦还在赶来的路上,但知道他正在靠近,本身就像在暗夜中看到了一丝稳定的光源。前方的路布满荆棘,母亲的病情悬而未决,她自己的身体也亮起了红灯。但此刻,她必须,也只能,继续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