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时,队伍终于踏上了归途。
灵芯走在队伍中间,怀里那片叶子被体温烘得有些发软,清苦的气息混杂着汗味,反而比昨天更加清晰。
渡川紧紧攥着她的衣角,走几步就忍不住回头张望,小声问:“妻主,你脚还疼吗?我这里还有块饼,你要不要吃点?”
灵芯摇了摇头,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路旁的树林。
昨夜阿泽消失的那个方向,此刻只有枝叶在风中轻摇,连鸟雀的踪影也无。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还残留着触碰他指尖时那细微的麻意,这感觉与泥土中带血的掌印画面交织在一起,让她心头沉甸甸的,一阵发慌。
“发什么呆?”逐风从后面赶了上来,手里的柴刀不经意地在路边的石头上磕碰了一下。
“妻主,你看着点路,别又像昨晚那样,摔了都懵懵懂懂的。”
他语气听着有些冲,手却伸过来扶了她一把,小心地避开了她膝盖上敷着药的地方。
灵芯抿了抿嘴唇,没有作声。
走在最前头扛着斧头的鸣谷这时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还在想那只狐狸?我明白你觉得他不错,但墨池说得在理,狐狸兽人向来独来独往,跟我们终究不是同路人。”
“可他受伤了。”灵芯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看见了,他站过的地方有血迹,还有银灰色的毛,肯定是昨晚为了引开危险时受的伤。”
她这话一出,队伍里顿时安静了片刻。渡川停下脚步,眼圈又开始泛红:“那……那我们是不是该回去找他?至少给他送点药?”
“找什么找?”墨池把烟锅往腰带上一别,眉头紧锁,“夜林深处,他若存心躲藏,我们上哪儿找去?再说了,他昨晚连你的果干都没收,现在又怎么会轻易接受我们的帮助?”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添上一句,“不是我心肠硬,实在是我们自己还未安全返回,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去管旁人。”
灵芯低下头,看着自己指甲缝里还残留的褐色痕迹,那是清晨清理现场时,无意中沾染的、混着阿泽鲜血的泥土。
她没有再争辩,只是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怀里的叶子被她攥得更紧了。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前方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是他们来时渡过的那条小溪。
逐风率先走到溪边,探了探水深,回头招呼大家:“水不深,能过。都跟紧我,注意脚下,别滑倒了。”
灵芯跟着渡川踏入溪水,冰凉的溪水刚没过脚踝,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正小心翼翼地走着,忽然听见身后林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像是什么东西快速掠过。
她猛地回头,只见枝叶一阵晃动,一道银灰色的影子极快地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怎么了?”鸣谷察觉到她停下,也回过头来。
灵芯紧紧盯着那片晃动的树林,心脏怦怦直跳。她张了张嘴,那句“好像是阿泽”几乎要脱口而出,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她的目光落在晃动枝叶下方的一块石头上,那里似乎放着一个用新鲜绿叶裹成的小包,翠绿莹润,和阿泽昨晚拿出来的草药糊包一模一样。
她没有停留,加快脚步过了小溪。踏上对岸后,又忍不住回头望去。
那道银灰色的身影早已不见踪迹,只有那个小小的绿色草包,静静地躺在石头上,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走吧。”灵芯深吸了一口气,将怀里的叶子往贴身衣物里又塞了塞,“我们该回家了。”
渡川拉着她的手,小声试探着问:“妻主,你刚才是不是看见他了?”
灵芯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嘴角却几不可察地轻轻弯了一下。
她知道,阿泽一定在某个地方注视着他们,就像昨夜他在暗影中悄然摆手告别时一样。
归途尚远,但灵芯心头的沉重却渐渐散去了。
她摸了摸怀里的叶子,又望了一眼对岸石头上的草包,心里默默地想:没关系,这次没能道谢也没关系。
总有一天,她会再见到阿泽的,到那时,一定要把欠他的这份情,好好还上。
林风拂面而来,带着一丝清苦的草药香气。灵芯抬起头看了看天色,脚步变得轻快了许多。
队伍回到部族时,日头已升上半空。
晨雾还未散尽,几缕炊烟从石屋顶上袅袅升起,混着兽人晾晒草药的清苦气味,轻轻裹住久别归来的倦意。
渡川刚跨过木栅栏,几个捧着陶碗的孩童就围了上来。
他一边从行囊里掏野果分给他们,一边回头朝灵芯招手,声音明亮:“妻主,快些!我去把剩下的饼热给你吃。”
灵芯点头,目光却望向晒谷场那头,墨池正同长老低声说着昨夜的事,鸣谷立在旁边,斧头柄一下下敲着地面,眉头锁得紧紧。
她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片叶子还在贴身的地方,细微的纹路蹭着指尖。
忽然想起溪边石头上那个草包,她便转身朝存放草药的矮石屋走去。
刚推开门,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
逐风提个陶罐跟进来,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妻主,看你膝盖的伤没好利索,这个敷上。”
罐口飘出药香,竟有几分像阿泽留下的草包气味。
灵芯接过陶罐,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手背,只觉得一片滚烫。
逐风猛地缩回手,转身就朝外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你昨夜摔在泥地里……我今早去林子里找了点止血的草药,闻着和你说的那狐狸留的有些像。”
“逐风,”灵芯望着他绷紧的背,轻声说,“谢谢你。”
他脚步一顿,耳根透出红来,却没回头,只闷闷“嗯”了一声,大步走远了。
接下来几日,灵芯忙完部族里的事,常坐在河边,的老槐树下,手里反复摩挲那片叶子。
渡川总爱凑过来,托着腮问:“妻主,我们真还能见到阿泽吗?”
每到这时,灵芯就抬头望向部族外的密林。
风穿过层层枝叶,送来熟悉的清苦气息。她笑着点头:“等野果熟透的时候,我们再去那边走走,说不定就遇上了。”
这日清晨,灵芯带渡川去溪边打水。才走到木桥头,就看见桥板上摆着个小藤筐。
筐底垫着鲜嫩蕨叶,上面摆了几颗饱满的红浆果,还有张树皮纤维编的小纸条,用炭笔歪歪扭扭画了只狐狸。
狐狸爪子边,仔细描着一片叶子,和她怀里那片一模一样。
“妻主!是阿泽!”渡川惊喜地喊出声,“他来过了!”
灵芯蹲下身,小心捧起藤筐。指尖碰到浆果,还能感到沁凉的露水气。
他应该刚离开不久,她抬头望向林子深处。
她分给渡川一颗浆果,自己也拿起一颗送入口中。
清甜在舌尖化开,心里忽然软了一下。她摸了摸怀中的叶子,轻声说:“你看,我说会再见的。”
她望着木盒微微一笑,心里已开始盘算:下次进林子,定要多带些药,若真遇见他,好好道个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