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芯跟着那匹狼兽,深一脚浅一脚地不知走了多久。
后腰的撞伤在一片死寂里突突地跳,像是有根看不见的锥子,随着每一步,往里拧上几分。
她没回头,但背上始终粘着一道目光,又冷又硬,伴随着石棒拖过草地的窸窣声,那家伙根本没信她。
林子里雾气更沉了,光透不下来,空气里那股子野兽的腥膻和老叶子烂在泥里的味道混在一起,直往鼻子里钻,闷得人胸口发堵。
灵芯忽然停住脚,手指无意识地蹭过腰间那个洗得发白的布袋。
里面躺着半株干瘪的止血草,是昨天在溪水边,趁着日头好,顺手掐的。
“走不动了?”狼兽的声音像是砂砾磨着石头,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撞我那会儿的气势呢?”
灵芯没理会那嘲讽,声音平平的:“是你肩胛上的伤,脓血快沁到兽皮外边了。再耗下去,烂到骨头,大祭司来了也得剜掉你半斤肉。”
她抬手指了指左前方一丛乱糟糟的绿影,“那是薄荷,捣碎了能暂时镇住脓。你要是不怕耽搁,随你。”
狼兽那双黄澄澄的眼珠子钉在她脸上,半晌,石棒不耐烦地往边上摆了摆,算是默许。
灵芯弯腰钻进矮树棵子,指尖刚触到薄荷叶凉浸浸的绒毛,耳后猛地一道恶风!
她下意识一偏头,一截枯枝擦着她鬓角飞过,“啪”地钉在后头的树干上,断成两截。
是试探。
她心里冷笑,手下却没停,利落地揪了几片最肥厚的叶子,在掌心揉搓出辛辣清凉的汁液,转身递过去:“把你胳膊上那根皮绳解了。”
狼兽犹豫了一下,还是用牙咬住石棒,空出手,笨拙地扯松了绑在上臂、已经被血和汗渍得发硬的兽皮绳。
灵芯凑过去,刚把药草按上那片翻卷的暗红伤口,狼兽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石棒冰冷的顶端已经抵住了她的太阳穴。“玩花样,我就让你脑袋开花。”
“毒死你,对我有什么好处?等着被你的同族撕碎么?”灵芯打断他,手指飞快地将烂糊糊的草药敷匀,用那根脏污的皮绳重新捆扎结实,动作干脆,甚至有些粗暴。
“你弟弟的事,我没亲眼见。但言古那个人……我信他,他不会害人,更不会伤人!”
狼兽的呼吸猛地重了,石棒往前又压了压,声音从喉咙深处低吼出来:“放屁!”
“你弟弟和言古,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言古不会害人。”灵芯抬起眼,直接看向他那双因为愤怒和痛苦而缩紧的黄眼睛。
“如果真是他干的,等你好了,你大可以去找他,不过,得等你先能活着走回部落。”
狼兽噎住了,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晃动着。
就在这时,风穿过林梢,传来几声模糊却异常凄厉的嚎叫,绝非狼族。
灵芯猛地抬头,望向雾气最浓的方向:“是山魈?它们怎么会成群到这边来?”
狼兽的脸色瞬间变了,那点动摇被更本能的警惕取代,他一把攥住灵芯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别废话!快走!”
灵芯被他拽得踉跄一步,腰间的伤狠狠一抽,她倒吸一口凉气:“……你怕山魈?”
“我怕你死得太快!”狼兽低吼着,脚步却更快了,几乎是拖着她往前冲。
“山魈群过境,寸草不留!你死了,谁给我治这烂膀子?谁……谁他妈等着看我和言古那小子堂堂正正打一场!”
灵芯不再挣扎,借着那股拉力埋头赶路。
她攥紧了布袋,指尖碰到一个硬硬的小圆球,是早上言古塞给她的烤栗子,已经冷了,但壳还挺完整。
她忽然想起把栗子塞给她时,言古耳根那抹可疑的红,还有他屋里那只总是温着一罐蜜枣汤的陶罐,甜味淡淡的,刚好能压住药草的苦。
她小心地把那颗冷栗子掏出来,塞进贴身的衣袋里,隔着粗布,能感到一点微不足道的、圆滚滚的轮廓。
约莫一刻钟后,前方隐约传来了狼族联络特有的、短促的呼哨声。
狼兽明显松了口气,拽着她朝声音来源奔去。
刚冲出令人窒息的浓雾,眼前豁然开朗。
灵芯却忍不住回头望去,来路已被厚重的雾墙彻底吞没,连那棵做了标记的老橡树的影子也瞧不见了。
“还看什么看?”狼兽不耐烦地推了她肩头一把,“等着山魈请你回去做客吗?”
灵芯转回身,默默跟着他走向部落隐约的轮廓。
那颗栗子轻轻磕着她的心口,像一句无声的承诺。
她知道,言古会撑着等她回去,渡川他们也不会置之不理。
而现在,她得先走进这狼窝,活下去,才能等到真相大白,才能等到那场公平的决斗。
风又吹了过来,这一次,裹挟的不再是腥膻,而是远处草坡上刚刚绽放的、星星点点的野花香。
灵芯深吸了一口这带着生机的气息,迈步跟了上去。
狼兽拽着灵芯,朝着呼哨声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部落的栅栏轮廓在薄雾中依然可见,甚至能看清哨塔上晃动的身影。
但灵芯敏锐地感觉到,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毛茸茸的爪子,收紧了一下。
身边的狼兽,步伐不再急切,反而透出一丝迟疑和……戒备。
这不对劲。回到部落,他难道不该彻底放松吗?
就在距离部落大门还有百步之遥时,狼兽猛地停下,将灵芯狠狠拽到一棵巨大的古树后面,黄澄澄的眼珠死死盯住哨塔,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
“怎么了?”灵芯的心提了起来,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那不是迎接的哨声……”狼兽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被遗弃野兽的孤狠,“是巡逻警戒的哨音。他们防的不是山魈,是任何靠近部落的‘东西’。”
他转过头,眼神复杂地看向灵芯,那里面有愤怒,有耻辱,还有一丝破罐子破摔的疯狂。
“忘了告诉你,我,早在最后一个雪季结束时,就被长老会以‘冲动鲁莽,危害同族’为由,驱逐了。”
灵芯倒吸一口凉气。一切都说得通了,他为何独自在危险的雾林边缘游荡。
为何对言古的误会如此偏执,为何听到部落哨声不是欣喜而是警惕。他根本无家可归!
“所以,”灵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你抓我,不仅仅是为了找言古报仇?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回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