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那句冰冷的番邦谚语却如同鬼魅,依旧缠绕在沈清辞耳边,挥之不去。
好奇害死猫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了什么!或许不是全部,但他显然已经察觉到她的“不安分”,并且用这种近乎戏谑却充满威胁的方式,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
沈清辞失魂落魄地回到聆秋阁,浑身冰冷,仿佛血液都已冻结。云苓迎上来,见她脸色比离去时更加难看,吓得不敢多问,只默默递上一杯热茶。
沈清辞接过茶杯,指尖冰凉,甚至感觉不到杯壁的温度。皇帝的态度像一座冰山,骤然压垮了她刚刚因孙嬷嬷的默认而升起的一丝希望。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暂时的护身符,却没想到最大的威胁,或许就来自那至高无上的存在本身。
这一夜,她彻夜未眠。窗外风声鹤唳,每一次细微响动都让她心惊肉跳,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侍卫破门而入,将她以“窥探宫闱”、“诅咒太后”的罪名拖走。
翌日,天色阴沉,如同她此刻的心情。聆秋阁仿佛成了一座孤岛,被无形的壁垒封锁,与世隔绝。
果然,上午内务府来人,不再是送份例,而是板着脸宣布:因阁中宫人自尽,晦气深重,冲撞天和,即日起,聆秋阁封闭旬日,内外人等无旨不得随意出入,需静心祈福禳灾。
所谓的“祈福禳灾”,不过是软禁的体面说法。
春桃的尸体被无声无息地处理了,小禄子也再未出现,想必凶多吉少。如今连院门都出不去了。皇帝的动作快得惊人,彻底切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
云苓和秋桂吓得瑟瑟发抖,整日惶惶不安。沈清辞反而在最初的惊恐后,逐渐冷静下来。
皇帝若真想立刻治她的罪,大可不必如此麻烦。软禁,意味着警告和观察,意味着她还有时间,也意味着皇帝或许也在权衡着什么。
她不能坐以待毙!
然而,困在这方寸之地,如何破局?如何继续探查太后药中的秘密?如何应对皇帝那深不可测的审视?
正焦灼间,午后,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叩门声。
阁内三人皆是一惊。这个时候,谁会来?
云苓警惕地走到门边,低声问:“谁?”
门外是一个陌生的、略显苍老的女声:“奴婢是奉孙嬷嬷之命,前来为沈采女送些静心凝神的经卷,助小主祈福。”
孙嬷嬷?沈清辞心中一动,立刻示意云苓开门。
门开处,一个穿着普通粗使嬷嬷服饰、低着头的老嬷嬷端着一摞经书走了进来。她放下经书,看似随意地扫了一眼瑟缩在旁的秋桂和紧张的云苓。
沈清辞会意,对云苓道:“带秋桂去厨房看看午膳准备得如何了。”
支开两人后,那老嬷嬷才缓缓抬起头——竟是柳嬷嬷!她易容改装,混在了送东西的仆役中!
“嬷嬷,您怎么……”沈清辞又惊又喜。
柳嬷嬷神色凝重,快速低语:“长话短说。陛下昨夜确实动了怒,但并非全冲着你。小禄子已被杖毙,长春宫那边也挨了训斥,被责令安分守己。封锁聆秋阁,既是警告你,也是在……保护你,暂时将你从风口浪尖上摘出来。”
保护?沈清辞愕然。皇帝那冰冷的态度,竟是保护?
“别把那位的心思想得太简单。”柳嬷嬷似乎看穿她的疑惑,冷笑一声,“水浑了,才能摸鱼。你现在就是他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看看能惊出多少藏在暗处的鱼。在你还有用之前,他不会让你轻易死了。”
这话让沈清辞不寒而栗。
“那太后娘娘的药……”
“孙嬷嬷已经暗中着手查了。”柳嬷嬷语气更沉,“但对方手脚极其干净,一时难以抓到实证。而且,经你昨夜那一‘谏’,对方必然更加警惕,短期内恐怕不会再露出马脚。”
沈清辞的心沉了下去。难道这条路也堵死了?
柳嬷嬷目光锐利地看着她:“眼下你被困于此,外出不易,但并非全无办法。陛下允你查阅太医署典籍的恩旨还未收回,这便是你目前唯一的通道。”
“通道?”沈清辞不解,“可我现在连门都出不去……”
“明着出不去,就不能暗中传递消息吗?”柳嬷嬷压低声音,“你如今‘病体未愈’,又受惊需要静养,按宫规,可定期请太医署派医女或低阶医官前来请平安脉。这便是机会!”
沈清辞眼睛一亮!对啊!她可以借此机会,与太医署的人接触!
“可是……来的会是谁?能信任吗?”她立刻想到这个问题。太医署水深,来人很可能是各方的眼线。
“所以,人选至关重要。”柳嬷嬷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小纸条,迅速塞入沈清辞手中,“下次来人,你想办法将这个交给来的医官或医女。”
“这是什么?”沈清辞下意识想问。
“不必多问!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柳嬷嬷厉声打断,眼神严肃无比,“记住!此事关乎性命,非绝对可靠之人,绝不可显露分毫!若察觉不对,立刻销毁!”
沈清辞握紧那纸条,只觉得重逾千斤。柳嬷嬷如此谨慎,这纸条上的内容定然极其重要。
“我该如何判断来人是否可靠?”
柳嬷嬷沉吟片刻,低声道:“若来人为你请脉时,指尖在你内关穴上停留三息,并轻声问‘小主今夜可曾安眠?’,便是可信之人。若无此暗号,则绝不可交出纸条,甚至要提防对方试探!”
内关穴,安眠……沈清辞牢牢记下。
“时间不多,我该走了。”柳嬷嬷重新低下头,恢复那副粗使嬷嬷的卑微模样,“你好自为之。旬日之内,务必沉住气,莫要再节外生枝!”
说完,她端起空托盘,低着头快步离去,院门再次被关上落锁,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沈清辞独自站在堂中,手心里紧紧攥着那张神秘的纸条和柳嬷嬷带来的惊人消息。
皇帝的心思,柳嬷嬷的谋划,太后的危局,下毒者的隐匿……无数线索在她脑中交织碰撞。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目光透过窗棂,望向阴沉的天空。
困兽犹斗!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接下来几日,沈清辞依言安分守己,每日只在阁中看书、抄写经卷,表现得如同一个真正被吓坏、需要静养的弱质女流。云苓和秋桂见她如此,也渐渐安定下来。
暗地里,她却时刻准备着,等待着太医署的人到来。
第三日下午,院门外终于传来了看守太监的通报声:“太医署医女前来请平安脉!”
来了!
沈清辞的心瞬间提起,她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做出虚弱的样子靠在软榻上。
门开处,一个穿着青色医女服饰、低着头提着药箱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奴婢太医署医女阿箐,奉令前来为沈采女请脉。”女子声音清脆,行礼如仪。
沈清辞微微颔首,伸出手腕,目光却紧紧盯着对方的动作。
医女阿箐垂着眼帘,指尖轻轻搭上沈清辞的腕脉。她的动作专业而轻柔,并无任何异常。
沈清辞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不是?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希望时,那搭在她腕间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移动了一下,精准地按在了她手腕内侧的内关穴上。
一下,两下,三下……
力度极轻,停留的时间恰好三息!
紧接着,医女阿箐抬起眼,目光快速与沈清辞对视了一眼,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
“小主今夜可曾安眠?”
暗号对上了!
沈清辞心中狂喜,几乎要落下泪来!柳嬷嬷安排的人来了!
她强压激动,面上依旧维持着虚弱,微微摇头,气若游丝:“心中惊惧,难以安眠……”
同时,她借着袖子的掩护,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张纸条,极快极轻地塞入了医女阿箐的手指缝隙中。
阿箐指尖一颤,立刻不动声色地收拢手指,将纸条卷入掌心,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搭脉的位置。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即使有人在一旁盯着,也绝难发现。
阿箐继续若无其事地诊脉,片刻后,道:“小主乃惊惧忧思过度,导致心脉略有浮动,肝气有些郁结。奴婢开一剂安神疏郁的方子,小主按时服用,静心调养便可。”
“有劳医女了。”沈清辞虚弱地道谢。
阿箐写好药方,交给云苓,又行礼告辞,提着药箱,低着头快步离去。
院门再次合拢。
沈清辞瘫软在榻上,后背又是一层冷汗。方才那一刻,实在是惊险万分!
不知道那纸条上究竟写了什么?柳嬷嬷要通过医女传递什么消息?又能为她带来怎样的转机?
等待变得格外煎熬。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转机来得如此之快,方式更是如此出乎意料!
当天夜里,沈清辞正辗转反侧,忽听得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火把的光亮将聆秋阁的窗户都映红了!
“开门!快开门!奉陛下口谕!”一个尖厉的太监声音在外面高喊。
沈清辞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被发现了?是那纸条出了问题?还是医女阿箐暴露了?
云苓吓得面无人色,秋桂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沈清辞强作镇定,披衣起身。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院门被粗暴地打开,一群提着灯笼、拿着棍棒的内务府太监闯了进来,为首的是皇帝身边的另一个大太监,面色冷厉。
“沈采女接旨!”太监尖声道。
沈清辞跪倒在地,心中一片冰凉,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然而,那太监宣出的口谕,却让她瞬间愕然抬头,难以置信!
“陛下口谕:咨尔采女沈氏,性资敏慧,克娴内则,更兼通晓药性,颇具仁心。太后凤体欠安,朕心甚忧。特擢升沈氏为正七品贵人,即日起,迁居永寿宫东配殿, 协理太后娘娘汤药事宜,务必悉心侍奉,不得有误!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