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明,宫门刚开,我已立在紫宸殿外。
昨夜宫宴的余烬还在空中飘着,金步摇碎裂的声音仿佛还卡在众人的喉咙里。德妃被押入冷宫的消息传得飞快,可朝局未稳,风向随时能变。
我握紧袖中那枚蜡丸,指尖发烫。灵汐说得对,父皇爱看戏——可戏若演得太真,便成了祸。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内侍引着一名妇人进来。她抱着襁褓,衣裙洗得发白,鞋底沾着暗红泥痕。我一眼认出那是终南山脚的赤壤,雨后才会显露颜色。
她跪在殿前石阶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先帝临终前托孤于我,此子乃龙脉遗种,当承大统。”
群臣哗然。
礼部尚书起身,手抚长须:“若真为皇孙,宗谱可查,血脉可验。”
我看向那婴孩。乳母将襁褓掀开一角,露出颈侧一点朱红胎记,在晨光下像凝固的血。
我没有说话,只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细如毫发,是太乙真人所授的“辨妄针”。
百官静默。
我蹲下身,手指轻轻拨开婴孩衣领,胎记全然显现。针尖落下,刺入皮肉三分。
没有血。
只有一缕猩红液体缓缓渗出,顺着脖颈滑下,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是朱砂。
我收回银针,站起身,声音平直:“胎记以丹砂绘就,皮下无血脉相连。此子非皇裔,不过是被人精心装扮的傀儡。”
乳母脸色骤变,双手死死抱住孩子,指节泛白。
老臣中有人大喝:“大胆沈清辞!你凭一根针就说皇子是假?岂有此理!”
我未理会,只盯着乳母的眼睛。她不敢与我对视,眼角微微抽动,像是藏着什么说不出口的事。
这时,一道黑影掠入大殿。
灵汐来了。她没穿宫装,披了件玄色短甲,腰间悬剑未出鞘,手中却已握了一柄匕首。
她几步上前,寒刃抵住乳母心口,声音冷得像井水:“你说不说?不说,我就剖开你的心,看看是不是也涂了朱砂。”
乳母浑身一颤,呼吸急促起来。
孩子在她怀里哭了一声,她却像听不见,只是死死咬着唇。
灵汐手腕微沉,匕首压进半分,衣料裂开,皮肤见血。
“我说……”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我只是……为了还命。”
话音未落,她猛然仰头,牙关紧咬。
一口鲜血喷在石阶上。
她倒下的时候,右手松开,一块玉佩滚落在地,撞上台阶,发出清脆一响。
我弯腰拾起。
半块白玉,断裂处参差,凤凰纹路展翅欲飞,眼珠位置刻着一个极小的“德”字。边缘有火烧过的焦痕,像是曾被刻意毁去。
我心头一震。
这不是普通的饰物。这纹样,我在德妃的妆匣里见过。
我转身对身旁宫人道:“取德妃旧日所用妆匣来。”
不多时,一只檀木匣子呈上。锁扣已断,里面空空如也,唯有角落夹着半块玉佩。
我将其取出,与手中这块拼合。
严丝合缝。
凤凰双目完整,口中衔着一朵云纹,正是德妃独有的信物标记。
我举起玉佩,面向群臣:“此物出自德妃寝宫,今与乳母遗物相合。伪皇孙一事,系德妃指使无疑。”
殿内鸦雀无声。
有人低头不语,有人面露惊惧。礼部尚书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开口。
灵汐收起匕首,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她的背影笔直,一步未停。
我站在原地,手中玉佩尚存体温。
乳母的尸体被拖了出去,没人多看一眼。那孩子也被内侍抱走,送往育婴堂,命运如何,无人过问。
我低头看着掌心的玉佩。
终南山的赤壤,为何会出现在一个乳母鞋底?她口中的“还命”,又是还谁的命?
太乙观旧案的影子浮上来。师父蒙冤那年,也曾有个女子带着婴儿逃入山中,后来杳无音讯。
我正要转身离去,忽觉袖中一沉。
是那枚蜡丸。昨夜从鹦鹉腹中取出的密报,还未上报皇帝。
现在有了玉佩佐证,证据链已全。
但我知道,事情还没完。
德妃不会蠢到亲自留下这般明显的线索。这块玉佩,更像是故意让我找到的。
我走出大殿,廊下风冷。
远处传来钟声,一下,又一下。
我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蜡丸,指尖用力,捏碎外壳。
里面的绢布展开一半,墨迹未干。
第一行写着:“火城守将已于三日前率军南下,目标不详。”
第二行只有四个字:
“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