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通报声散去后,屋内重归寂静。我坐在书房案前,手心还残留着铁牌的冷意。那块刻着“德”字的铁牌已被我浸入墨汁,拓在《火族遗录》的首页。墨痕渗进纸纹的瞬间,书页泛起微光,一行古篆缓缓浮现。
我屏住呼吸,指尖凝出一丝寒气,顺着文字游走。太乙观所授的心法在此刻成了破译古籍的钥匙。那些被封印的文字如同沉睡多年,唯有玄门真气才能唤醒。
“火凰降世,三劫轮回。”
我默念着,心跳渐重。往下读,字字如锤——“其血可焚九幽寒魄,然每献一次,折寿一纪。”
最后一句让我指尖一颤:“今岁灵汐,应劫而生。”
烛火跳了一下,映得书页上的“灵汐”二字微微发亮。我猛地合上书卷,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原来她每一次靠近我,每一次以血相渡,都不是偶然。她的命格本就与我纠缠,而我却一直当作恩情来受。
我不该让她知道这些。
若她真是火族圣女转世,那她的血便是续命的火种,不是我能随意取用的东西。将军府的教养告诉我,利用他人是权谋者的手段,不是君子所为。可我现在连自己都护不住,又如何护她?
门外传来脚步声,轻而稳。
我迅速将书塞进抽屉,转身时肋骨处一阵抽痛,像是有东西在体内撕扯。刚坐下,门就被推开了。
灵汐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热汤。她没说话,只是走近,把碗放在我面前。
“你脸色比刚才更差。”她说。
“没事,旧伤罢了。”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探向抽屉。我来不及阻止,她已拉开柜子,取出那本《遗录》。
“这是什么?”她问。
“别看。”我起身想抢,却被她侧身避开。
她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拓印的火焰图腾上,又往下移,直到看见那句“折寿一纪”。
她的手指停在那里,没有抖,也没有缩回。
“所以你躲着我,是怕我死?”她声音很轻,却像刀一样划开夜色。
我没有回答。
她合上书,走到我面前。“你说我不懂,可我的血为什么只为你沸腾?每次你寒毒发作,我还没靠近,心口就开始发热。这不是巧合,也不是怜悯。”
她抬手抚上我的脸,掌心温热。“你的脉搏乱得像要碎掉,我能感觉到。你不让我碰你,可你越躲,我越疼。”
我后退一步,“你是公主,是大靖储脉,不是我的药。”
话音未落,体内寒气猛然窜动。经脉像是被冰刃割裂,喉头一甜,一口黑血喷了出来,正落在桌角的《遗录》上。墨迹晕开,那行“折寿一纪”被血染得通红。
灵汐跪下来扶住我,手腕一翻,抬手划破掌心。鲜血滴落,一滴正好落在我的唇边。
我挣扎着偏头,“不要!”
可她不听。
血顺着她的指尖滑下,触到我皮肤的刹那,一股暖流冲进四肢百骸。寒毒开始震颤,蛛网状的青痕从肩胛蔓延至锁骨,竟隐隐发亮,像是冰雪遇阳,正在消融。
她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泛起一层赤金色的光。
“我不是什么公主。”她说,“我是认定了你的人。”
下一瞬,她俯身吻上我的唇。
温热的血渡入口中,那一瞬间,仿佛有火焰在经脉里燃烧。寒毒不再肆虐,而是退缩、溃散。我全身发烫,意识模糊,却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气息缠绕着我,不肯松开。
良久,她才退开。
我靠着椅背喘息,冷汗浸透里衣。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握住我的手贴在她心口。
“这里跳得比你还快。”她说,“你还要再说我不懂吗?”
我想推开她,手臂却使不上力。她扶我起身,半抱半拖地带到软榻旁,轻轻放我躺下。
“睡一会儿。”她低声说。
“你不该……”我艰难开口,“你的命……”
“我的命早就交出去了。”她打断我,“从你第一次在我怀里发抖的时候,我就收不回来了。”
她解开外袍,盖在我身上,然后坐在榻边,握着我的手。烛光照着她侧脸,轮廓柔和,眼神却坚定得不像个闺阁女子。
门外传来宫人低语,似乎是来送药。
她抬手示意,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任何人不得打扰。”
门很快被关上。
屋内只剩我们两人。她低头看着我,另一只手轻轻抚过我的眉心。
“你总觉得自己必须一个人扛。”她说,“可你忘了,我也能站出来。”
我张了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
她笑了笑,“别说话,闭眼。”
我试着闭上眼,可眼皮沉重得像是压着千斤。意识一点点下沉,耳边只剩下她平稳的呼吸。
就在即将昏睡前,我听见她低声说:“下次换我先受伤,让你来救我。”
我没回应。
她也没再说话,只是把我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风声渐起。窗纸轻微震动,像是有人在外徘徊。我昏沉中察觉异样,想睁眼,却使不上力气。
灵汐突然坐直了身体。
她松开我的手,缓缓起身,走向房门。脚步很轻,却带着戒备。她没有开门,而是停在门后,侧耳倾听。
外面很静。
但她没有放松。
她转身回来,从袖中取出火铳,放在案上最顺手的位置。然后重新坐回榻边,目光落在我肩胛处的青痕上。
那痕迹还在微微发光,像是尚未完全熄灭的余烬。
她伸手覆上去,掌心传来的热度让那青痕又亮了一瞬。
“你在烧。”她喃喃道。
我确实觉得体内有火在走,不是痛苦,而是一种陌生的躁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血脉深处苏醒,与她的气息共鸣。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浅浅的伤疤,是刚才划破留下的。血已经止住,可皮肤下似乎有光在流动,一闪即逝。
她怔了一下,随即抬眼看我。
“我是不是……也开始变了?”
我没有回答。
她也不再追问,只是重新握住我的手,靠在榻边守着。
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在一起,分不开。
屋外,风停了。
窗纸上最后一点晃动也消失了。
她的眼瞳深处,那抹赤金仍未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