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案上轻轻跳了一下,我睁开眼,手还压在《遗录》的封皮上。灵汐坐在榻边,掌心贴着我的手腕,她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像是在确认我是否还在呼吸。
我没有动。
昨夜她划破手掌,渡血入我口中,那股暖流至今残存在经脉里。寒毒退了,但身体依旧发沉,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里掏空了一块。
她察觉我醒了,抬眼看过来。“你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我点头,慢慢坐起身。肩胛处的青痕已经淡了,只留下一点微光,在衣料下若隐若现。
“外面有动静。”她说。
我望向窗外。天还未亮,院中积雪未扫,一片死寂。可我知道她不是无端开口——灵汐对危险的感知,从不落空。
我刚要下榻,脚步却顿住。
窗棂外一道寒气掠过,极轻,却刺骨。那是只有修习玄冰诀的人才能引动的气息。
我猛地站起,袖中寒气凝结成丝,瞬间织成一张半透明的网,在屋内铺开。下一瞬,黑影破窗而入,直扑书案。
冰网迎面罩下,将那人狠狠缠住,摔在地上。
是苏青鸾。
她披着墨色斗篷,发带散开,脸上沾着雪沫。双眼通红,像是连夜赶路,又像是哭过。
“你来做什么?”我声音很冷。
她不答,只是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冰丝越缚越紧。她咬牙,指尖泛出青光,竟是要用太乙观禁术强行冲开束缚。
“别逼我伤你。”我说。
她冷笑一声,终于开口:“沈清辞,你还记得师门吗?”
我心头一震。
她从怀中抽出一卷黄纸,用力掷在案上。“你自己看!看看你做的好事!”
我低头。
卷宗摊开,上面写着“北狄国书往来记录”,字迹仿得极像我的笔法,连用印都一模一样。更可怕的是,纸角盖着一枚暗红印章——正是德妃私库才有的“德”字印。
我盯着那枚印,没有说话。
苏青鸾喘着气,声音发颤:“太乙观三百条人命,师父临死前都没闭眼!你现在却在这里当驸马,娶公主,享荣华!你配做太乙弟子吗?”
我抬头看她。“你信这个?”
“证据就在眼前!”她嘶喊,“你敢说这不是你写的?”
我没有辩解,只伸手撕开卷面一角,用指甲在纸上划了一道。鲜血渗出,滴落在“德”字印上。
火光映照下,血迹微微发亮,那枚红印竟开始扭曲变形。原本模糊的纹路渐渐清晰,显出一个水印轮廓——与我在德妃账本上见过的一模一样。
我抬起眼,看着她。“这卷宗是假的。纸是太乙观旧档,墨掺了北地松烟,印油用了德妃特制配方。它根本不是我写的东西,而是有人想让你亲手送来。”
苏青鸾愣住。
她盯着那滴血,嘴唇微微发抖。“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我也查过。”我走近她,“你被人骗了。这卷宗是谁给你的?”
她摇头,眼神混乱。“我不知道……我在终南山脚下捡到的,还有这枚令牌……”
她艰难地从颈间扯出半块玉牌,边缘残缺,刻着一道凤凰纹。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密道机关的关键部件之一。上一次见到它,是在血书旁的石匣里。
“你去过密道?”我问。
“我没进去。”她喘息着,“但我梦见了。梦里师父指着你说‘叛徒’,火海吞没了整座观星台……我醒的时候,手里就握着这块牌子。”
我沉默片刻,忽然察觉她体内气息紊乱。不只是愤怒,更像是被什么力量操控着神识。
我伸出手,寒气顺着指尖探入她经脉。果然——有一股极细的阴劲藏在识海深处,正不断搅动她的记忆。
“有人对你下了术。”我说,“你想不起是谁,是因为那段记忆被封住了。”
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那你呢?你真的没有背叛师门?”
“我可以证明。”我转身从抽屉取出《遗录》,翻到拓印那页,将凤凰图腾对着她,“你看看这个。”
她盯着图腾,瞳孔骤缩。“这是……师父最后刻下的符文!你怎么会有?”
“因为它指向真相。”我合上书,“而你现在做的事,正中他人下怀。”
她张了嘴,似乎想说什么,可话未出口,体内那股阴劲突然暴动。她闷哼一声,额头冒出冷汗,手指深深掐进地面。
我立刻催动玄冰诀,寒气逆流而上,封住她识海动荡。冰丝收紧,将她彻底 immobilize 在原地。
“撑住。”我说,“我不杀你,也不会放你走。等我找到幕后之人,你会明白一切。”
门外脚步声响起。
灵汐推门进来,手里握着火铳,目光冷冷扫过苏青鸾。“她是你师妹?”
我点头。
“那她现在是敌是友?”
“暂时囚着。”我说,“她被操控了。”
灵汐走近,火光照亮苏青鸾手中残牌的缺口。她忽然伸手,将那半块牌子拿了起来。
“这个……能拼上吗?”她问我。
我接过残牌,从怀中取出另一半。两块拼合,凤凰纹完整浮现,眼珠位置有个微小凹槽。
“能。”我说,“但它需要钥匙。”
“玉佩?”她问。
我摸出贴身收藏的凤凰玉佩,轻轻嵌入凹槽。
咔哒一声轻响。
墙内机括转动,书房角落的地板缓缓裂开,一道石阶向下延伸,陈腐寒风扑面而来。
苏青鸾瞪大眼睛。“这是……密道?”
“是你没走完的那一段。”我看她,“我要下去。你若清醒,就等着看谁在说谎。”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发出声音。
我转向灵汐。“带她去地库,用冰棺镇住她体内的劲。别让人靠近。”
“你不让我跟你进去。”她说。
“我不想你再冒险。”我看着她,“这一次,我必须一个人走。”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忽然抬手,将火铳塞进我手里。“拿着。下面黑。”
我接过枪,沉甸甸的。
她没再说别的,只是转身扶起苏青鸾,一言不发往外走。
我站在密道口,回头看了一眼书房。
烛火摇曳,映着墙上两道影子——一道已远去,一道即将消失。
我握紧火铳,踏上了第一级台阶。
石阶冰冷,往下延伸不知多深。空气越来越寒,呼吸间带着铁锈味。走了约莫十步,头顶的光彻底消失,四周漆黑如墨。
我停下。
从袖中取出一小块寒晶,捏碎后握在掌心。幽蓝微光散开,照亮前方三尺。
通道两侧刻满符文,有些已被刮花,有些还在微微发烫。我伸手抚过墙面,指尖触到一道刻痕——是个“德”字。
和卷宗上的印,一模一样。
继续前行,地面开始倾斜。转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一扇石门,门中央有个凤凰凹槽,正与我手中的玉佩吻合。
我正要上前,脚边忽然传来震动。
低头看去,寒晶光芒下,地面缝隙里渗出一缕血线,正缓缓流向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