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人都到齐了。”
李在允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这片被晨光与海雾笼罩的礁石滩上,激起无声却骇人的巨浪。他站在那里,手持着那架小巧却致命的发射器,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审判者,目光平静地扫过捂着手腕、满脸怨毒的金室长,最后定格在抱着笔记本、如同惊弓之鸟的林舒宜身上。
金室长因麻醉剂的作用,身体开始摇晃,眼神却依旧死死盯着李在允,那里面是倾尽四海之水也难以洗刷的仇恨:“李在允……你不得好死……静书的仇……一定会……”
他的话没能说完,药效彻底发作,他晃了晃,重重地栽倒在冰冷的沙滩上,失去了意识。
现在,礁石滩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林舒宜背靠着那块巨大的黑色礁石,退无可退。怀中的笔记本像一块冰,又像一块炭,汲取着她所剩无几的体温和勇气。李在允一步步朝她走来,脚步声踩在湿沙上,发出沉闷的、如同丧钟般的声响。
他没有去看地上昏迷的金室长,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牢牢锁在林舒宜身上,锁在她怀里那本黑色笔记上。
他在她面前停下,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那清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海风的咸腥,形成一种诡异而危险的气息。
他没有立刻去拿笔记,只是低头看着她,那眼神深邃,复杂,翻涌着林舒宜看不懂的情绪——有掌控一切的冰冷,有一丝如愿以偿的餍足,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类似于欣赏的东西?
“现在,”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诱哄的语调,“把它给我。”
林舒宜抱紧了笔记,指甲几乎要嵌进皮革封面里。给她?然后呢?像金室长一样被处理掉?还是像韩静书一样“被消失”?
“给你……”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尖锐,“然后呢?杀了我灭口?”
李在允的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杀你?”他轻轻重复,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说法,“我为什么要杀你?”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目光像探照灯,直直地看进她因恐惧而收缩的瞳孔深处。
“你帮我找出了藏在身边这么多年的虫子,”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还把我一直想找、却始终找不到的‘钥匙’……带到了我面前。”
钥匙?他指的是这本笔记?
“我应该……奖励你才对。”
奖励?林舒宜完全无法理解他的逻辑。他是不是疯了?还是说,这又是他某种扭曲游戏的一部分?
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恐惧和疑惑,李在允似乎觉得很有趣。他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冰冷。
“你以为,他把你引到这里,把笔记给你,是为了让你扳倒我?”他指了指地上昏迷的金室长,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愚蠢。”
“他和你一样,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林舒宜脸上,那里面闪烁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残酷的清明,“只不过,他以为自己是个棋手。”
林舒宜的心脏猛地一沉:“你……你早就知道是他?”
“怀疑过。”李在允直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淡,“但直到他忍不住对你动手,直到他把这本笔记……通过你,送到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才真正确定。”
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怜悯。
“他太心急了。仇恨蒙蔽了他的眼睛。他以为拿到了这本笔记就能赢,却不知道……这本笔记,对我来说,同样是……不可或缺的。”
不可或缺?什么意思?
林舒宜的大脑一片混乱。李在允想要这本笔记?他不是应该害怕笔记被公开吗?为什么听起来……他反而很需要它?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艰难地问出声。
李在允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她,投向那片逐渐被朝阳染成金色的海面,眼神变得有些悠远,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
“完美……”他低声呢喃,像在自言自语,“需要绝对的掌控。而掌控……需要清除所有的不稳定因素,也需要……握住所有的底牌。”
他重新看向林舒宜,那眼神锐利如刀。
“金珉旭是一个不稳定因素。金室长也是。现在,他们都解决了。”
他的话语,轻描淡写地决定了两个人的命运。
“而这本笔记……”他的目光落在她怀中的黑色皮革上,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占有欲,“里面藏着另一个不稳定因素的……根源。”
另一个不稳定因素?根源?
林舒宜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金珉旭在仓库里那疯狂的、近乎崇拜的痴迷……李在允对他那病态的控制……难道……
“你控制金珉旭……不仅仅是因为韩静书……”她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发颤,“你是因为……这本笔记?因为怕他知道得太多?还是因为……你需要用这件事,让他永远无法摆脱你?!”
李在允对于她的猜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深不见底,仿佛在欣赏她终于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你很聪明。”他最终,给出了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然后,他再次朝她伸出手。
“现在,把它给我。”他的语气,带着最终通牒般的、不容抗拒的压迫感,“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林舒宜看着他那双冰冷而笃定的眼睛,又看了看地上昏迷不醒的金室长,远处,保镖的身影已经隐约可见。
她无路可逃。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窥探,所有的反抗,最终似乎都只是将她更紧地缠绕在了这张由李在允编织的、名为“掌控”的巨网之中。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紧抱着笔记本的手臂。
将那本承载着韩静书血泪、被金室长视为复仇希望、如今却被李在允视为“钥匙”和“底牌”的黑色笔记本,递了过去。
李在允接过笔记本,指尖拂过那粗糙的皮革封面,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满足感。
他翻开第一页,看着韩静书那娟秀的遗言,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复杂的弧度。
然后,他合上笔记,将其紧紧握在手中。
他抬起头,看向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林舒宜。
晨光彻底驱散了海雾,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清晰而挺拔。他站在金色的阳光里,却仿佛来自最深的地狱。
“游戏,”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布,“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
以他的绝对胜利,告终。
林舒宜看着他将那本笔记收起,看着保镖上前将昏迷的金室长像拖死狗一样拖走,看着这片刚刚经历过背叛、对峙与终结的礁石滩,在阳光下恢复了一种虚假的宁静。
她赢了。
她活下来了。
但为什么,她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轻松?
反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灵魂,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冰冷的躯壳。
李在允转身,朝着别墅的方向走去,背影在朝阳下拉得很长。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
仿佛她真的,只是一枚用完了即弃的……棋子。
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一遍,又一遍。
像永恒的叹息。
也像……一场盛大悲剧落幕时,那无声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