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湿冷,裹挟着咸腥气,吹拂着林舒宜麻木的脸颊。她看着李在允的背影消失在别墅转角,看着保镖将不省人事的金室长拖走,看着这片刚刚见证了一场隐秘战争开始与结束的礁石滩,在初升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宁静。
结束了。
他说的。
笔记本被他拿走了。金室长被捕了。金珉旭被控制着。所有的威胁,所有的不稳定因素,似乎都在他绝对的掌控下,被一一拔除。
她活下来了。
像一件完成了使命的工具,被主人随手搁置在一旁。
没有想象中的解脱,只有一种更深沉的、浸入骨髓的虚无。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窥探,最终都成了他巩固王座的垫脚石。她以为自己是在反抗命运,却不知每一步都在他预设的轨道上。
她缓缓蹲下身,抓起一把冰冷的、湿漉漉的沙子,看着它们从指缝间簌簌滑落。
像她流逝的生命力。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保镖去而复返,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
“林助理,社长让你回去。”
社长?李在允?
林舒宜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保镖。回去?回哪里?那间冰冷的客房?还是……下一个未知的囚笼?
她没有问,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粒,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跟在保镖身后,走回了那座奢华而压抑的别墅。
别墅里异常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工作人员各司其职,只是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是同情?是忌惮?还是纯粹的漠然?
她被带回了二楼那间紧邻主卧的客房。门在她身后关上,落锁声依旧清晰。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碧蓝如洗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大海。风景绝美,却像一幅挂在监狱墙壁上的画,与她无关。
下午,有工作人员送来午餐,态度恭敬却疏离。她毫无胃口,只是机械地喝了几口水。
傍晚时分,她的房门被敲响。
门外站着的是李在允的私人律师,一个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中年男人。
“林舒宜小姐,”律师递给她一个文件夹,语气公事公办,“这是社长为你准备的。一份新的身份证明,飞往加拿大的机票,以及足够你在那里开始新生活的资金。明天早上,会有人送你去机场。”
林舒宜接过那个文件夹,手指触碰着冰凉的纸张,没有任何真实感。
新的身份?新的生活?
这是他给她的“奖励”?还是……最后的封口费?
“他呢?”她抬起头,看向律师,声音干涩地问,“金室长……会怎么样?”
律师推了推眼镜,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金室长涉嫌窃取公司机密,并试图对社长进行人身伤害,公司将依法追究其法律责任。至于其他,”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与林小姐无关,也不必再关心。”
依法追究?林舒宜在心里冷笑。所谓的“法”,在这里,不过是李在允手中的玩物罢了。金室长的下场,可想而知。
“那本笔记……”她忍不住又问。
律师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似乎对她的追问有些不耐:“那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林小姐,社长对你已经仁至义尽。希望你珍惜这次机会,好自为之。”
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仁至义尽?
林舒宜看着手中那份代表着“自由”的文件,只觉得无比讽刺。
用无数人的鲜血和痛苦换来的“自由”,真的是自由吗?
她拿着文件夹,走回房间,坐在床边,久久没有动弹。
夜幕降临,别墅内外亮起温暖的灯光,与窗外深蓝色的海景交织成一幅静谧的图画。
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深夜,万籁俱寂。
林舒宜依旧毫无睡意。她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海面上巡逻的船只灯光,像黑暗中漂浮的鬼火。
一切都结束了。
她对自己说。
明天,她就会离开这里,离开韩国,去一个陌生的国度,用一个陌生的身份,开始一段所谓“新”的生活。
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忘记韩静书,忘记金室长,忘记金珉旭……忘记李在允。
真的……能忘记吗?
那些黑暗的、血腥的、扭曲的记忆,早已像毒藤一样,缠绕进她的骨髓,成为她的一部分。
“叮——”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提示音,突然从她一直放在床头柜上的、那部李在允给的联络手机里传出。
林舒宜的身体猛地一僵!
这部手机……不是应该随着游戏的“结束”而失效了吗?
她缓缓走过去,拿起手机。
屏幕自动亮起。
没有未知号码,没有强制跳转的文本界面。
屏幕上,只显示着一封新收到的、来自未知发送者的邮件。
邮件的标题,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看窗外。】
林舒宜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窗外!
夜色浓重,除了远处船只的灯光和别墅庭院里零星的地灯,什么也看不到。
是谁?!
金室长已经被抓了!还有谁?!
她颤抖着手,点开了那封邮件。
邮件没有正文。
只有一个附件。
一个视频文件。
文件的缩略图,是李在允那张冰冷而完美的脸。
林舒宜的指尖冰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点开了那个视频。
画面晃动了一下,稳定下来。
背景似乎是一间灯光昏暗的房间,看布置……很像李在允在首尔公司的那间私人休息室!
李在允坐在画面中央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正是那本韩静书的黑色笔记本!
他低着头,翻阅着,手指轻轻拂过纸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看了片刻,他合上笔记本,抬起头,看向镜头的方向——仿佛知道有人在拍摄。
然后,他拿起放在旁边的一个……金属打火机。
“咔嚓。”
幽蓝的火苗蹿起。
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李在允的脸上,露出一个林舒宜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极致冰冷与一种近乎神圣般狂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他缓缓地,将那只幽蓝的火苗,凑近了手中那本……承载着韩静书所有血泪与控诉的笔记本!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粗糙的皮革封面,迅速蔓延,吞噬着那些娟秀的字迹,吞噬着那个女孩短暂而悲惨的一生留下的、最后的痕迹!
橘红色的火焰在李在允瞳孔中跳跃,那光芒,比他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耀眼,也更加……疯狂。
视频在这里,戛然而止。
屏幕陷入一片黑暗。
林舒宜僵在原地,手机从彻底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毯上。
窗外,夜色依旧浓重。
而她,仿佛能听到那本笔记在火焰中蜷曲、化为灰烬时,发出的、无声的悲鸣。
结束了。
是的。
以这种最彻底、最残忍的方式,结束了。
他烧掉的,不仅仅是一本笔记。
是所有真相的可能。
是所有反抗的余烬。
也是她心中……那一点点微弱却始终不曾熄灭的,对光明和正义的,最后奢望。
她缓缓地蹲下身,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没有眼泪。
只有一种彻骨的、无边无际的寒冷,从心脏开始,向四肢百骸蔓延。
像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