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醒来时,鼻腔被一股混合着铁锈与腐败的腥气塞满。
眼皮重若千斤,挣扎着掀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世界像被摔碎的调色盘——灰蒙的天光透过断裂的钢筋缝隙漏下,将遍地瓦砾染上病态的铅色。
曾经熟悉的教学楼残骸斜斜插在马路上,玻璃幕墙碎成闪烁的凶光,广告牌上褪色的笑脸海报被撕裂成布条,在穿堂而过的风里发出凄厉的呜咽。
…………
“华……我……我跑不动了……”身旁的卡罗尔跌坐在一截断裂的水泥管上,胸口剧烈起伏着,汗水混着灰渍在她黝黑的脸颊上冲出两道蜿蜒的痕迹。
她攥着华的手腕,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喘息声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里的钝痛。
华猛地回头,身后的街道已被涌动的黑影填满。
那些曾是人类的躯体佝偻着,关节发出怪异的“咔嚓”声,腐烂的皮肉在移动中簌簌掉落,裸露的骨茬剐蹭着地面,拖出暗红色的轨迹。
最前方的几只丧尸被血腥味刺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浑浊的眼球死死锁定着她们,枯槁的手指抓挠着空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们拖入地狱。
“快跑!卡罗尔!停下就彻底完了!”华的声音因急促而发颤,她反手扣住卡罗尔的手掌,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皮肤。
常年习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生生将半瘫的卡罗尔拽起来。
碎石在她们脚下飞溅,断裂的钢筋擦着肩膀划过,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我……真的……不行了……”卡罗尔的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踉跄着摔倒,手肘撞在尖锐的混凝土碎块上,瞬间渗出一片血花。
她看着华因急停而甩动的马尾辫,嘴唇翕动着,眼泪混着灰尘滑落,“华……你走吧……别管我了……”
“胡说什么!”华猛地转身,蹲下身去拽卡罗尔的胳膊,却在这时听见一声地动山摇的轰鸣。
脚下的地面剧烈震颤,远处一栋残存的写字楼轰然倒塌,烟尘如巨浪般翻涌而来。她下意识抬头,瞳孔骤然收缩——只见一道惨白的、如同巨柱般的肢体从烟尘中抬起,表面反射着冰冷的光,指节间缠绕着撕裂的钢筋,每一次落下都让大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快躲起来!”华嘶声喊道,几乎是将卡罗尔整个人推进了旁边一处坍塌的便利店残骸。
两人蜷缩在倾斜的货架与墙体形成的狭小缝隙里,碎石不断从头顶落下,砸在华的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用身体死死护住卡罗尔,耳朵里充斥着丧尸群的嘶吼、崩坏兽的咆哮,以及金属与混凝土碎裂的巨响。
卡罗尔的身体在她怀里抖得像片叶子,温热的泪水浸湿了华的衣袖。“华……”她哽咽着,想说什么却被华猛地捂住了嘴。
“别说话!”华将嘴唇贴在卡罗尔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带着战栗,“它们……它们就在外面……”她透过砖缝望去,只见那只白色的崩坏兽正用前肢拨弄着一辆扭曲的公交车,钢铁在它爪下如同橡皮泥般变形。
不远处,几只低级丧尸正对着残骸嗅探,腐烂的面孔在灰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华紧紧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几天前的画面还在脑海里翻涌——阳光透过教室窗户洒在课桌上,卡罗尔偷偷塞给她一颗水果糖,同桌女生笑着讨论周末的电影。
那时她还是个背着双肩包的学生,会为了一道数学题皱眉,会因为父亲的电话而感到紧张。
一年前,父亲将她送到沧海市时,曾拍着她的肩膀说:“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别像爹一样守着这老摊子。”那时的武馆还在小镇边缘,青瓦白墙,晨雾里总飘着木剑劈空的声响。
直到那天傍晚,几只浑身焦黑的怪物闯进修缮馆,父亲挥着长棍将她推进内室,门被撞开时,她看见那些怪物眼中燃烧着非人的红光。
那时她不懂什么是崩坏,只以为是罕见的野兽,却不知那是毁灭的序章。
沧海市的繁华曾让她无所适从。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打扮时髦的同学中间,像株误入花园的野草。
她不善言辞,总是板着面孔,连微笑都显得生硬。直到那个夜晚,她听见巷子里的呼救声。
当她用父亲教的招式踢开死士时,看见卡罗尔缩在墙角,眼睛亮得像落满星辰。
“你好厉害啊!”女孩拍着手站起来,主动牵起她的手,“我叫卡罗尔,你呢?”
从那天起,卡罗尔像束阳光照进了她的世界。
带她去吃巷口的麻辣串,教她玩最新的手游,把她介绍给社团的朋友。
她们会在图书馆分享耳机,会在操场边看男生打篮球,华的校服口袋里开始有了水果糖的甜味。她以为这种温暖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放假前一天,警报声撕裂了天空。
高楼在眼前倾颓,火焰吞噬了街道,穿着校服的同学转眼变成了撕咬的行尸。
她拉着卡罗尔在废墟里狂奔,耳边是死士的嘶吼,脚下是温热的粘稠液体。曾经的教学楼变成了怪物巢穴,熟悉的街道成了死亡迷宫。
“华……”卡罗尔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女孩的指尖冰凉,“我们……能活下去吗?”
华看着砖缝外那只白色崩坏兽缓缓移动的身影,又低头看向卡罗尔染血的手肘。她想起父亲教她时说的话:“华,站稳了,无论遇到什么,都别慌。”她深吸一口气,将卡罗尔搂得更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却异常坚定,“我们一定能活下去。”
风从废墟的缝隙里穿过,卷起地上的碎纸与灰烬,像一首无声的挽歌。
远处的崩坏兽发出一声咆哮,丧尸群的嘶吼随之高涨。
但在这片狭小的避难所里,两个女孩紧紧依偎着,在破碎的世界里,守着彼此微弱的体温,等待着不知何时会降临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