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尔伯特的话语像一颗炸弹,在会场内引爆后留下漫长的寂静。
“真是一个疯子……”
这句话不知从谁的口中泄出,却道出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汉斯上校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军用义眼的数据流疯狂闪烁,分析着刚才修尔伯特展示的一切。
他低声对身旁的副官说道:“虽然穆大陆总是说他们站在文明的最前端,但这一次……有点过头了。”
副官咽了咽口水:“说实话,我以为这种东西应该是梅比乌斯提出来才对吧……”
汉斯冷笑:“梅比乌斯至少还披着科学家的皮,这位……”他看向修尔伯特消失的方向,“已经连伪装都懒得做了。”
修尔伯特张开双臂,白大褂突然撕裂,转过身去,露出白皙背部蔓延的发光神经网络。
那些蓝色光路分明是海嗣的生物荧光腺体,却完美融合在人类组织中。
“诸位……事实上我们一直陷入了一个悖论……”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回荡在会场每个角落,“文明的形态难道就一直得是我们定义的吗?”
她缓步走向出口……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盯着她离去的背影——那具看似纤细的少女躯体,此刻却带着某种非人的优雅。
她走过的地面,崩坏能的流光如细小的蛇般蜿蜒,在地板上留下淡淡的灼痕。
“这未免太高傲了。我们的灵魂已经被困在这样腐朽的躯壳里太久了……”修尔伯特停下脚步,侧身回望……
“如果我们不拘泥于一种生命形态,那么,那些引领时代的科学家,那些高贵的灵魂,就不会如同时间中的残骸一样消逝。”
她抬起手臂,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在空气中划过,崩坏能以流光的形式缠绕其上。虽然远不如凯文那种精密的操控,但那种浑然天成的适应性更令人胆寒。
“或许我今天带来的东西……有些超出诸位的认知。”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悲悯的微笑,“希望你们能好好消化。我期待着……下一次的合作。”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的身影突然分解成无数蓝色光粒,如同被风吹散的萤火虫般消失在通道尽头。
修尔伯特虽然离开了,但她留下的震撼仍在发酵。
“她刚才说……我们的灵魂被困在腐朽的躯壳里?”一位来自神州的老年科学家低声喃喃,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自己布满皱纹的脸。
“你动摇了?”旁边的同僚皱眉。
“不,我只是在想……”老科学家苦笑,“如果真能摆脱衰老,哪怕变成怪物,又有多少人能拒绝?”
不远处,新美洲联邦的企业家们已经打开了加密通讯频道,激烈地讨论着投资方向。
“生物融合技术……这绝对是下一个万亿级市场!”
“但风险呢?那些海嗣基因如果失控——”
“风险?”为首的财阀冷笑,“第一批接受改造的,只会是贫民窟的志愿者,或者战俘。我们有的是实验品。”
欧联体的代表团则显得更加警惕。汉斯上校的耳麦里传来总部急促的指令:“不惜一切代价获取样本,如果无法控制……就销毁。”
中央展台上,内阁秘书长的笑容略显僵硬。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正轨。
但他们的目光不断瞟向修尔伯特离开的方向,思绪仍被那些惊世骇俗的宣言所占据———
“如果我们不拘泥于一种生命形态……”
“那些高贵的灵魂,就不会如同时间中的残骸……”
在会场的某个角落,一位年轻的科学家偷偷在笔记本上写下:“或许她是对的……或许进化,本就该是痛苦的。”
“感谢……修尔伯特院长的……精彩发言。”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显然也被刚才的展示冲击得不轻。
全息投影切换成联合政府的金色徽记,试图用官方的权威感冲淡方才的疯狂氛围。
“经过严格评审,联合政府已对所有申报项目进行文明成长性排序。”她的语调逐渐恢复平稳,“排名前二十的项目,将在中央展台进行全体展览。”
她抬手示意,金字塔的穹顶缓缓打开,一束纯净的阳光直射而下,仿佛要用最原始的自然光明驱散那些崩坏能的幽蓝痕迹。
“接下来,有请——”她的声音终于重新变得有力,“逆熵科技创始人,量子物理领域的先驱,爱茵斯坦博士!”
会场内的气氛终于稍稍缓和。
一个身材娇小的灰蓝发色女性走上展台……
与修尔伯特的表演不同,她的出现给人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心感。
“诸位,”爱茵斯坦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在讨论文明形态之前,我们或许该先确保——人类还能拥有未来。”
她按下装置上的按钮,一道稳定的蓝色力场展开,将空气中残留的崩坏能流光尽数隔绝在外。
穹顶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三百六十度环绕的全息投影将空气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光粒。
爱茵斯坦的指尖悬在信息终端上方三厘米处,蓝灰色的发丝随着通风系统的气流微微颤动……
那串代表真空零点能转化率的红色数字正在缓慢褪色,像某种正在湮灭的粒子。
“在正式开始这一次的展演之前……”她的声音透过声波定向装置,精准地落在每个听众耳中,带着特有的金属质感,“我希望大家可以先看个东西。”
话音未落,前方十米处的空间突然泛起涟漪。
深蓝色的能量流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般扩散,巨型信息窗口在嗡鸣声中展开,边缘还残留着未稳定的电浆火花。
窗口里跳动的绿色数据流像沸腾的岩浆,时而凝聚成复杂的拓扑结构,时而分解为无序的能量脉冲。
第三排的物理学家们集体前倾身体。那些交错的能量指数曲线让最资深的学者都皱起眉头……
w粒子的衰变周期被压缩到了普朗克时间的万分之一,暗能量波动图谱呈现出违反热力学第二定律的锯齿状,唯有中央那行银白色的标题清晰得刺眼:
量子之海(quantum Sea)。
“主体由高密度以太、衰变粒子云团及信息物质流构成。”爱茵斯坦的指尖划过窗口边缘,数据流随之重组,形成旋转的三维模型……
“注意看这里——”她轻点模型中心,无数荧光色的丝线突然迸发……
“这是量子态叠加形成的特殊框架,类似于……”她停顿了半秒,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比喻,“无数张叠在一起的透明胶片,每张都记录着不同的物理规则。”
汉斯身旁的助手拽了拽他的衣角,却被他挥手甩开,“爱茵斯坦博士,不如直接告诉我们,这些‘胶片’里的物理常数,是不是连π都能变成有理数?”
“比那更复杂,先生。”爱茵斯坦平静地回应,“现实宇宙的维度框架和物理法则在这里完全失效。”
她调出一段模拟动画:一颗蓝色星球在进入量子之海模型后,瞬间分解为十二维权度的几何结构,“就像把方糖丢进超临界流体,所有宏观形态都会……”
“溶解。”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后排传来。
“准确来说,是存在平行世界或‘世界泡’“世界泡(world bubble)或者说……平行宇宙的胎盘,也就是独立的小型宇宙。”无数发光的世界泡在虚数波涛中沉浮,有些泡内可见微型宇宙的生灭
探测器传回的数据流中,偶尔闪过类似dNA链的结构
爱茵斯坦:(点击某个剧烈震颤的世界泡)
“这是我们第三次探索捕获的样本——”
(泡内突然显现与地球完全不同的星空图景)
“它正在经历热寂死亡,但根据泡内时间流速,这个进程已经持续了我们宇宙的170亿年。”
一位坐在前排的弦理论学家突然打翻了咖啡……
高能物理学家莱纳德:(扶正眼镜)
“博士,如果世界泡真是平行宇宙的衍生物...”
(突然调出自己的终端计算)“根据量子退相干理论,它们早该在普朗克时间内湮灭!”
爱茵斯坦:(突然让投影聚焦到一片银色“海水”)
“正常情况下确实如此。但请看——”
(放大显示海水中游动的光丝)
“这些虚数枝蔓在维持世界泡结构,就像...”
“...就像某种宇宙尺度的崩坏能网络。”
爱茵斯坦将其中一个世界泡模型放大,球体表面突然浮现出熟悉的大陆轮廓,却在几秒钟后扭曲成完全陌生的形状,“我们通过重叠化量子穿梭技术,已证实其存在。”
报告厅里响起笔尖划过电子屏的沙沙声。但这份安静没能持续太久,来自慕尼黑大学的海森堡教授突然站起身,他的眼镜反射着窗口的蓝光……
“请恕我直言,博士。如果量子之海是叠加态的集合,这些世界泡又是如何保持稳定的?就像在飓风里维持肥皂泡的形状,这违反了量子退相干原理。”
爱茵斯坦的嘴角浮现出极淡的笑意:“这正是最有趣的地方。我们推测,量子之海是包裹所有平行时空的巨型位面。”
她调出动态示意图,无数发光的丝线从现实宇宙模型延伸出去,最终汇入一片深蓝色的海洋,“世界泡是平行宇宙在演化中脱离本征世界的产物,类似于……”她这次找到了更贴切的比喻……
“从大树上飘落的叶子,虽然脱离了母体,却依然保留着完整的基因序列。”
“那么逆熵是否已有进入或观测的技术?”坐在右侧阶梯区的女性物理学家追问,她的胸牌显示是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成员,“上个月《时空物理学报》刊登了你们的探测器数据,其中提到过世界泡的引力异常。”
爱茵斯坦的指尖在终端上停顿了一瞬,投影窗口突然切换成探测器传回的实拍画面……
灰蒙蒙的能量海洋里,巨大的世界泡如同搁浅的鲸鱼般缓缓漂浮,表面不时闪过闪电状的能量束。
“很遗憾,”她的声音低沉了些,“进入量子之海的能量阈值远超当前技术极限。”
爱茵斯坦的嘴角微微抽动:“把一头大象塞进针眼需要几步?”她突然调出一段视频——
画面中,逆熵的探测器正在量子之海边缘解体。
金属外壳像糖纸般融化,传感器的最后传回的数据显示:局部熵减速率达到10^15J\/ps
“仅仅是靠近,就需要对抗相当于银河系自转的熵变力。”爱茵斯坦关闭视频,“如果有人想肉身探索——”
“至少得能在核爆中心跳芭蕾。”梅比乌斯轻笑。
她调出一组红色数字,在空气中形成悬浮的立体图表:“这是突破位面壁垒所需的能量值,相当于三十颗氢弹同时引爆的输出功率。”
凯文的手指猛地停住敲击。
“凯文,要不你申请去一趟?”信息终端的公共频道突然弹出一行文字,带着戏谑的波浪符号,“别说核爆了,我看超新星都炸不死你。”
“好了,玩笑到此为止。”爱茵斯坦关闭了公共频道,窗口画面切换回量子之海的全景图,“更重要的是,这些世界泡蕴含的能量远超我们的想象。”
她指向一个不断收缩膨胀的世界泡,“这个体积仅相当于月球的泡体,内部蕴含的零点能量足以供应地球文明五百年。”
“但这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爱茵斯坦的声音陡然提高,“上个月,编号734的探测器在靠近世界泡时,被突然爆发的能量流摧毁。”
她调出探测器最后的传回画面:一片纯白的能量风暴中,合金外壳像纸片般卷曲,“我们至今无法解释这种能量爆发的机制,就像面对一头完全陌生的巨兽,我们既不知道它何时会咆哮,也不知道它的獠牙藏在哪里。”
海森堡教授突然站起身,他的眼镜滑到鼻尖,却顾不上推回去:“博士,您是说……这些世界泡可能是不稳定的?”
“不仅不稳定,甚至可能是……”爱茵斯坦斟酌着用词,“具有攻击性的。当两个世界泡发生碰撞时,释放的能量足以撕裂周围的时空结构。”
她展示了模拟碰撞的画面:两个世界泡接触的瞬间,产生的黑洞将周围的能量流全部吞噬,“这也是我们反对任何贸然探索行动的原因。”
“那么逆熵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后排有人提问。
“继续观测,收集数据,建立更完善的模型。”爱茵斯坦的回答简洁明了,“在完全理解量子之海的法则前,任何贸然行动都等同于自杀。”
她关闭了巨型窗口,能量涟漪缓缓消散,“现在,让我们回到今天的主题——关于可控量子隧穿效应的最新研究……”
但报告厅里的气氛显然还停留在刚才的话题中。
低声讨论像潮水般蔓延开来,有人在争论世界泡的起源,有人在计算能量转化的可行性,还有人打开了量子之海的模拟程序,试图找到新的规律。
凯文看着爱茵斯坦开始讲解隧穿效应的波函数图像,指尖却无意识地在终端上画着世界泡的轮廓。
如果真的需要有人去探索那片未知的海洋,恐怕真的只有他能承受那样的能量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