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撞入那枚紫色恒星的刹那,仿佛有一柄无形的时空利刃骤然劈落。
凯文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投入了高速运转的粉碎机,瞬间裂成亿万片光屑——
那些碎片并未消散,反而被一股更磅礴的力量攥住,如同被卷入漩涡的沙砾,在“茧”所封存的时间洪流里反复冲刷、抛掷。
最先涌入感知的,是星球诞生之初的狂暴。
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翻腾的岩浆海洋在黑暗中沸腾,橘红色的浪涛拍打着初生的地壳,溅起的火雨在空中凝结成黑曜石。
空气中弥漫着滚烫的硫化物,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烧红的铁针,耳膜被持续不断的火山喷发震得生疼。
他看见板块在原始的引力场中碰撞、撕裂,巨大的陆地雏形从岩浆中升起,又在更猛烈的爆发中崩塌,整个星球如同一个被打翻的熔炉,每一寸空间都在嘶吼着“毁灭”与“诞生”。
紧接着,画面骤然冷却。翻腾的岩浆凝固成灰黑色的岩石,倾盆的酸雨冲刷着地表,在凹地积成浑浊的水洼。
凯文的意识附着在一滴雨水中坠落,坠入水洼的瞬间,他“看见”了生命的第一缕微光——
无数透明的、米粒大小的单细胞生物在水中蠕动,它们没有眼睛,没有思维,却能循着微弱的地热信号聚集、分裂。
他感受着它们用细胞膜包裹养分的笨拙,感受着紫外线穿透水面时,它们本能蜷缩的颤抖,那是一种比“生存”更原始的执念,像火星般在混沌中闪烁。
时间的齿轮猛地加速。他坠入一片湿润的丛林,脚下是厚厚的腐殖质,空气中飘着蕨类植物的清香。
头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只霸王龙从树丛后走出,皮肤覆盖着粗糙的鳞片,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茂密的树冠。
它张开血盆大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波震落了枝头的露珠——可下一秒,那咆哮变成了惊恐的嘶吼。
凯文猛地抬头,看见天空被撕开一道裂缝,一颗燃烧的陨石拖着数百公里长的火尾砸向地面,空气在高温下扭曲,远处的山峦提前被冲击波掀飞。
他“站”在霸王龙的侧旁,清晰地看见它眼中的恐惧——那不是对天敌的警惕,而是对“天”本身的绝望。
陨石落地的刹那,强光吞噬了一切,他甚至能“闻”到鳞片被灼烧的焦糊味,感受到那庞大身躯在冲击波中瞬间崩解的剧痛。
画面再次切换,文明的星火开始燎原。
他看见穴居人围坐在篝火旁,用燧石敲打木头的专注;看见古埃及的工匠在金字塔顶端,对着初升的太阳校准最后一块巨石;看见丝绸之路上的商队,在沙漠中用驼铃传递信号……
看见蒸汽机喷出第一缕白烟时,工人脸上的惊奇;看见火箭冲破大气层时,地面指挥中心爆发出的欢呼……
他触摸过青铜器上的铭文,闻过印刷术刚印出的油墨香,听过第一台计算机运转时的嗡鸣,那些细碎的、具体的“文明瞬间”,像珍珠般串联成一条闪耀的长河。
但这长河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他突然置身于真空之中,脚下是蓝色的星球,头顶是悬浮在同步轨道上的“终焉之茧”。
那茧庞大得如同缩小的恒星,表面覆盖着半透明的晶体,流转着虹色的光纹,晶体缝隙中渗出的能量,足以让周围的小行星带保持稳定的轨道。
文献里说它是“宇宙的锚点”,是“对抗熵增的屏障”。可下一秒,宇宙的壁垒被撕开了。
一道难以名状的紫色裂隙出现在茧的侧面,裂隙中没有光,只有纯粹的“湮灭”之力在涌动。
凯文听见茧的晶体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看见那些虹色光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然后,是爆炸。
不是轰然巨响,而是寂静的毁灭——茧的晶体像玻璃般碎裂,无数碎片带着灼热的能量砸向地球,同步轨道上的空间站在碎片雨中化为火球,地表的都市被能量冲击波碾成粉末,蓝白色的能量护盾像肥皂泡般破灭,逃亡飞船刚启动引擎就被碎片击穿……他“漂浮”在高空,看见大陆板块在能量冲击下飞起,看见海洋被蒸发成白色的蒸汽……
短短几十秒,他经历了一颗星球的诞生与毁灭,见证了生命从尘埃到文明的跋涉,最后在“终焉之茧”的碎片雨中,感受着整个文明瞬间归零的死寂。
信息量像海啸般涌入大脑,那些画面、声音、气味、触感相互挤压、碰撞,形成一股撕裂神经的剧痛。
凯文感觉自己的头骨快要被撑裂,视线里炸开无数金星,耳边是无数声音的重叠——恐龙的咆哮、工匠的号子、爆炸的轰鸣、细胞分裂的微响……它们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他的意识深处。
“呃啊——!”
他想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意识在剧痛中蜷缩,仿佛又要被撕成碎片,那些跨越百亿年的记忆洪流,还在疯狂地涌入,几乎要将他的存在彻底淹没。
与此同时,外界的实验室里,包裹着凯文的茧突然迸发出紫金色的光芒。
那光芒如同活物的心跳,每一次起伏都让空气震颤,实验室的合金地板上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
悬浮在空中的信息投影上,代表能量指数的曲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狂飙,原本的蓝色刻度早已被突破,此刻正顶着红色警戒线疯狂跳动。
修伯特盯着投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银质徽章。
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灰蓝色瞳孔此刻写满凝重:“肉体重铸的速度超出预期……这已经不是‘进化’,是‘重构’了。”
话音未落,茧突然脱离地面,悬浮在半空中。
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像是被投入水中的墨滴,现实与虚数空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从那些扭曲的缝隙里,伸展出无数金色的树枝,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蜿蜒缠绕,一端扎进茧的表面,另一端消失在虚数空间的迷雾里。
“嗡——”
能量指数在这一刻彻底爆表,投影屏幕上的数值变成刺眼的猩红,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实验室的应急系统自动启动,厚重的合金闸门开始落下,却在接触到茧周围的能量场时瞬间熔化成液态金属。
茧内,凯文的意识在跨越时间的洪流后,坠入了一片奇异的空间。
这是一幅被打翻的宇宙调色盘。深邃的背景由浓郁的茄紫与梦幻的樱粉交织,其间漂浮着半透明的星云,像是被撕碎的绸缎。
细碎的星光在其中缓缓流动,有的连成璀璨的光带,有的聚成朦胧的光斑,偶尔有流星拖着金色的尾焰划过,留下转瞬即逝的轨迹。
空间中央矗立着一棵无法用常理衡量的树。
它的树干粗壮得如同吞噬了星系的黑洞,呈现出深邃的蓝黑色,表面布满了发光的蓝色脉络,那些脉络像活着的星河,在树干里缓缓流淌,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空间微微震颤。
树枝向四面八方延伸,有的如雄鹿的巨角般虬结分叉,有的似深海珊瑚般纤细易碎,枝桠末端挂着晶莹的光点,仿佛悬在宇宙边缘的星辰。
树干底部缠绕着几条巨大的黑色藤蔓,它们相互交织成天然的拱门,藤蔓上点缀的蓝点与树干的脉络遥相呼应,像是某种神秘的契约印记。
而整棵树都沐浴在中央的白光里。那光芒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如同创世之初的第一缕光,穿透星云的迷雾,在树的轮廓上镀上圣洁的金边。
“虚数之树?”凯文漂浮在半空,失声惊呼。
他曾在崩三见过这棵树的插画,却从未想过会以如此震撼的方式亲眼目睹——它比传说中更庞大,更神秘,仿佛是整个宇宙的锚点。
就在这时,一根金色的树根从树干底部延伸出来。
那树根泛着温润的光泽,表面布满了细密的金色纹路,像是用阳光编织而成。
凯文下意识地想躲开,身体却像被无形的枷锁钉在原地,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他能感觉到树根上散发的能量,温暖而磅礴,却不带任何恶意。
树根轻轻落在他的额头上,像是在书写某种古老的符文。
凯文的视线开始模糊,那些跨越时间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旋转、融合,最终沉淀成一片温暖的混沌。
他的意识如同被投入深海,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彻底陷入了沉睡。
“‘树’……我们之间的交易还在吧?”
原本宁静的星空突然像玻璃般碎裂,无数碎片带着星光坠落,露出背后那片纯粹的黑红色空间。
一道庞大的身影在其中缓缓凝聚,那是个难以形容的女性轮廓,全身由流动的黑红色能量构成,没有五官,却能让人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注视。
她仿佛就是那片空间本身,每一次呼吸都让黑红色的涟漪扩散开来,所过之处,连星光都在颤抖。
“在。”虚数之树的声音响起,带着古老而威严的质感,像是从宇宙诞生之初传来,“可这并不妨碍我对他的投资。”
“你这句话什么意思?”被称为“阎浮”的身影微微前倾,黑红色的能量波动陡然变得急促,“难不成你看上他了?别忘了,他可是我们交易的核心。”
“阎浮。”
树的声音明显冷了下来,中央的白光微微闪烁,周围的星云都停止了流动,“我给你足够的尊重与权柄,不要太得寸进尺。我想做什么,难道还要向你报备?”
阎浮的身影明显瑟缩了一下,黑红色的能量波动瞬间变得温顺:“抱歉……我只是……只是担心计划会出变数。你也知道……”
“我不会对他做什么。”树的声音缓和了些许,金色的树枝轻轻摇曳,洒下细碎的光粒……
“只是将‘我’的一部分‘末梢’给他。你也清楚,凭现在的你,根本压制不了‘茧’最核心的碎片。等到他醒来,那碎片会彻底吞噬他的意识,到时候,我们的交易才真的会泡汤。”
阎浮沉默了片刻,黑红色的身影缓缓后退:“……多谢提醒。”
“不必。”树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我只是不想我的‘投资’白费。毕竟,能在‘茧’的时间洪流里保持意识完整的人,百万年来,他还是第一个。”
白光渐渐变得浓郁,重新拼凑出破碎的星空。
阎浮的身影无声地消散在黑红色的空间里,只剩下虚数之树静静矗立在宇宙中央,金色的树根依旧连接着沉睡的凯文………
那些细密的纹路正在他的额头上缓缓发光,像是在编织一个跨越时空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