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地窟的焦土还未完全冷却,京城的晨雾里已裹满了刀光般的流烟。
宰相府偏院的雕花窗棂漏进一线晨光,落在陈默青灰的床幔上。
他半合的眼皮下,睫毛微微颤动——若有人凑近,会发现那青紫的面色下,眼底正翻涌着暗潮。
\"又在憋着什么狠招?\"苏清漪的声音像浸了温酒的玉簪,轻轻戳破他的伪装。
她素手搭在他腕间,指尖隔着薄被都能触到那稳若晨钟的脉搏,\"昨夜西市有三个算卦的被巡城卫带走,说他们造谣'赘婿吸龙血'。
你让影阁放的风?\"
陈默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笑,像是寒风吹过空竹。
他望着梁上悬着的药囊——那是柳如烟昨日送来的,说是西域秘药,能让\"将死之人\"的皮肤泛出青灰。
此刻药囊在风里晃,投下的影子正好遮住他胸口游走的黑纹——那是程霸残魂临死前反噬的阴毒,他故意没逼出,就为这三分\"命不久矣\"的真实。
\"等鱼咬钩。\"他开口时气若游丝,倒真像将死之人,\"林御史这两日在城南义庄转了三回,昨夜还去了太医院找张院判。
张院判的孙子,是林夫人的表侄。\"
苏清漪垂眸替他掖了掖被角,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那处有西岭地窟里铜铃黑血烫出的疤,如今结着薄痂,触感像老树皮。\"他怕了。\"她轻声道,\"当年匠户村的火,他爹的手令,程霸的屠刀,他在卷宗上盖的印。\"
陈默闭了闭眼。
系统提示音在他识海炸响时,他正盯着梁上的药囊数纹路——【连签第1055日,获得‘听心术·破妄篇’】。
这术法的凉意在他丹田转了三圈,此刻顺着经脉爬进眼底,看出去的世界突然多了层透明的网,网眼里浮动着人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欲望。
院外传来青砖被踩碎的轻响。
苏清漪的手指在他腕间微顿,旋即起身:\"来了。\"她掀帘出去时,带起一阵风,将烛火吹得东倒西歪。
林墨白的身影挤过窄门时,像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
他穿着青布短打,腰间系着粗麻绳,发冠歪在耳后,额角还沾着草屑——分明是刻意扮作市井之徒,可那腰间玉佩的羊脂白,在烛火里亮得扎眼。
\"陈...陈公子?\"他的声音发紧,像绷紧的琴弦,\"我听说你...咳,苏姑娘说你想见我?\"
陈默缓缓抬头。
听心术下,林墨白的魂光泛着浑浊的灰,里面缠着七道血线——正是他梦中那七具剖心尸体的冤魂。
他伸手去够床头的铜铃碎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林大人深夜来访,是来听遗言的?\"
林墨白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陈默手中那枚染血的碎片,突然想起西岭地窟里,程霸的黑雾消散前,曾嘶声喊过\"铜铃镇魂\"。\"你...你知道什么?\"他后退半步,后腰撞在桌角,茶盏叮当乱响。
\"我知道令尊临死前烧了三封信。\"陈默的声音突然沉了,像寒铁入鞘,\"给太仆寺的、给左都御史的、给镇北王的,唯独没烧那封——写给程霸的效忠书。\"
林墨白的脸瞬间煞白。
他想起地窖里那只上了三重锁的檀木匣,想起父亲咽气前攥着他的手说\"烧了\",可他鬼使神差留了下来。
此刻陈默的话像一把刀,剖开他精心裹了三十年的伤疤,腐肉的腥气扑面而来。
\"你以为你是被程霸利用的棋子?\"陈默催动听心术,破妄篇的术法如尖针刺入对方识海,\"不,你是共犯。
当年匠户村三百八十七口,谁点的火?
是令尊下的令,程霸只是执行者。
你替他改了卷宗,你在结案文书上盖了印——你以为那是为家族分忧,其实是往自己脖子上套绞索。\"
林墨白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望着陈默的眼睛,突然发现那双眼底没有病弱,只有寒潭般的冷光。\"你...你怎么会知道?\"他声音发颤,冷汗顺着后颈流进衣领,\"我明明...\"
\"你在怕。\"陈默截断他的话,术法顺着对方紊乱的呼吸钻进去,\"怕真相曝光,怕你寒窗苦读二十年挣来的清名化作粪土,怕你儿子在国子监被人戳脊梁骨,怕你夫人在宗族宴上抬不起头——你怕的从来不是程霸,是你自己。\"
林墨白的膝盖一软,\"扑通\"跪在青砖地上。
他喉间发出呜咽,像被踩住脖子的老狗:\"我只是想保住官位...保住家族...我爹说那是为了大周...为了...\"
\"为了你们林氏的荣华。\"陈默打断他,目光扫过窗外——柳如烟的银铃响了三声,是\"有事禀报\"的暗号。
他扯动嘴角,露出个极淡的笑:\"现在,你有更重要的事要保。\"
门帘\"刷\"地被掀开。
柳如烟的裙角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几乎熄灭。
她手中的密报还带着夜露的潮气,摊开时飘出一缕腥气:\"西岭残阵昨夜又亮了。\"她的指尖点在密报上,\"七具尸体,脑髓尽空,摆成北斗阵——和当年禁军护陵的阵法一模一样。
更怪的是城南义庄,有人发现一口棺材,棺盖刻着'执刀者归位',里面的符文...和地窟里程霸的魂阵同源。\"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坐起,胸口的黑纹瞬间窜上脖颈,却被他运起内劲强行压了回去。\"他们不是要复活先帝。\"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是要用我的命格当引子,点燃整个魂契阵——西岭地窟、皇陵、京城龙脉,连起来就是个活祭局。\"
他一把攥住林墨白的手腕,指力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明日早朝,你当众交出程霸的效忠书,说出匠户村的真相。\"他的拇指碾过对方腕间的脉门,\"否则我让林氏满门,给那三百八十七口陪葬。\"
林墨白的冷汗滴在青砖上,洇出个深色的圆。
他望着陈默眼中的冷光,突然想起西岭地窟里,那道白金战魂踏碎黑雾的模样——原来这赘婿从来不是任人践踏的泥,是藏在鞘里的刀,现在刀要出鞘了。
\"我...我交。\"他声音发涩,\"可程霸的卷宗在...在司礼监大库最里面的暗格。\"
陈默松开手,靠回床头。
他望着柳如烟,后者微微颔首——影阁的人,此刻应该已经摸到司礼监大库的守卫换班时辰了。
晨钟撞响第八下时,太庙广场的汉白玉阶上已站满了朝服鲜亮的官员。
林墨白捧着玉匣站在阶前,朝服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未换的青布中衣。
他望着丹陛上的鎏金铜鹤,突然想起陈默昨夜说的话:\"你不是在救陈默,是在救你自己——用真相当船票,从地狱里捞根浮木。\"
\"臣...有罪。\"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像一把重锤砸在寂静的广场上,\"然臣亦知更大之罪——程霸非忠臣,乃国贼!
三十年前匠户村血案,皆由其主使,卷宗被篡改,冤魂不得昭雪!\"
全场哗然。
有人倒吸冷气,有人交头接耳,更有几个老臣踉跄着扶住汉白玉栏杆。
林墨白颤抖着打开玉匣,取出一卷泛黄的纸页:\"此乃程霸与先父的往来书信,可证当年真相!\"
就在此时,地面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震动。
众人抬头,只见皇陵方向腾起一道黑气,像条张牙舞爪的黑龙,直插天际。
陈默站在廊下,望着那团黑气,袖中柴刀的缺口处泛起血光——他能感觉到,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正顺着龙脉往京城爬。
\"韩将军。\"他轻声道。
\"末将在。\"韩无极的手按在腰间横刀上,目光如炬。
\"通知青鳞卫,封锁所有城门。\"陈默望着渐暗的天色,\"今晚子时,他们会来找我'接引归位'。\"
他的声音被风声卷走,混着远处传来的惊呼声,散在飘着龙涎香的晨雾里。
而那面绣着\"执\"字的黑旗,正从宫墙后升起,在阴云中猎猎作响,像在预告一场血雨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