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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台所属,准备‘净阵仪式’!”

程雪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的命令通过无形的传音阵法,瞬间抵达星台的每一个核心节点。

嗡——

矗立于大殿中央,由数万块大小不一的水晶构成的“盲阵”核心,发出了低沉的共鸣。

每一块水晶都曾是陈默意志的延伸,是记录、分析、推演“民忆共振”系统的终端。

如今,它们却像被病毒侵染的神经元,闪烁着混乱而狂热的光芒。

那些遍布大周疆域的“阡陌网络”,那些代表着民间智慧传承的光脉,已经野蛮生长,交织成一张连程雪都感到心悸的巨网。

她必须斩断它。

“净阵开始!”

随着她一声令下,数名星台术士同时结印,将自身精纯的精神力注入阵眼。

刺目的白光自阵法底部冲天而起,宛如一柄无形利刃,要将这庞大的水晶阵列从根源处彻底粉碎!

“咔……咔嚓……”

最外围的水晶开始出现裂纹,光芒急剧黯淡。

那些复杂的、代表着无数民间智慧的“默影数据”流,在白光中被一一分解、蒸发,化为最原始的能量粒子。

程雪紧盯着核心,那里是陈默精神烙印最深的地方,也是“净阵”最关键的一步。

只要那里被净化,这张网的“蜘蛛”就将彻底消逝。

白光如潮水般涌向中央,即将吞没那块最大的主水晶。

就在水晶即将碎裂的瞬间,所有狂暴的光芒突然静止了。

主水晶内部,那些混乱的数据流骤然凝聚,却没有显现出任何人预想中陈默的脸庞。

没有。

取而代dE是,一双手。

一双布满厚茧,指节粗大,紧握着锄头柄的手。

它猛地挥下,刨开龟裂的土地。

紧接着,是第二双。

一双纤细修长,指尖沾着墨迹,正握着毛笔,在泛黄的纸上写下第一个启蒙字的手。

然后,是第三双,第四双,成千上万双……

有老妪布满皱纹,颤巍巍为人搭脉的手;有年轻母亲温柔牵着孩童学步的手;有铁匠挥舞重锤,火星四溅的手;有伙夫颠着铁锅,掂出人间烟火的手;有少女绣着嫁衣,憧憬未来的手……

这些手,属于大周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阶层。

它们或粗糙,或细腻,或苍老,或年轻,但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生活。

它们在劳作,在创造,在传承,在挣扎求存。

一幕幕画面如流光飞电,在水晶中闪过,最终又全部消散。

程雪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浑身冰冷。她明白了。

陈默,早已不在了。

或者说,他已经化作了这千千万万双平凡的手,化作了他们求生的本能,化作了他们代代相传的,最朴素的智慧。

她想要格式化的,不是一个人的记忆,而是亿万生民的生存之道!

她想要斩断的,根本不是什么“默影数据”,而是这片土地上,人民与命运抗争的根!

“停!”

就在主水晶即将崩溃的前一刻,她厉声喝止。

白光戛然而止,术士们纷纷吐血后退,阵法强行中止的反噬让他们脸色煞白。

大殿重归寂静。

程雪缓缓走到阵前,凝视着那块布满裂纹、光芒微弱却依旧完整的主水晶。

“传我命令,”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的颤抖,却无比坚定,“‘盲阵’改组,更名为‘民智回响池’。自今日起,不再记录、追踪任何个体,只作为共鸣器,收集、感应群体无意识的直觉与诉求。”

她摘下腰间那块陪伴多年的、象征着星台监察官身份的暖玉,毫不犹豫地投入一旁用于销毁机密的“焚文炉”中。

这是她与陈默之间,最后一件私人的信物。

青色的火焰猛然腾起,将暖玉吞噬。

就在火焰升至最高点的瞬间,一阵微风拂过她冰冷的面颊,空中,仿佛传来一声轻到极致的叹息,又像是一句随风而逝的——

“谢谢。”

风过,无痕。

程雪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古井无波。

她亲手斩断了自己最后的执念。

与此同时,京城,太和殿前广场。

苏清漪一身素色宫装,立于高台之上,主持着《平水流规》的全国推行大典。

台下,来自天南海北的州府代表、乡绅名流齐聚一堂,气氛庄严肃穆。

这部由陈默当年治水理念演化而来的民生法典,如今已是大周重建秩序的基石。

“臣提议,当为‘默公’铸造金身,立于社稷坛中枢,供万民瞻仰,以彰其不世之功!”一位老臣激动地出列奏请,应者云集。

他们口中的“默公”,正是那个被神化了的陈默。

苏清漪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不必。”

众人愕然。

“《平水流规》的真意,在于‘疏’而不在‘堵’,在于‘顺势’而不在‘立像’。”她淡淡说道,“若立金身,便是将其重新锁回庙堂。功业若需金身铭记,便尚未真正融入山河。”

正当群臣议论纷纷,揣测其意之时,一匹快马卷着烟尘,自宫门外疾驰而来。

信使滚鞍下马,高声急报:

“急报!西北陇右、金城、武威三县,因大旱爆发争水械斗!然……然则,冲突仅一夜便自行化解!”

“如何化解?”苏清漪凤眸微凝。

“回禀大人,三县村民竟不约而同,连夜开挖‘哑渠’!双方数千人,不通一言,只以手势、石块、绳结为号,默契协作。渠成之后,共饮一脉,并互赠耐旱之种,立石为碑,上刻:‘同饮一脉,莫问源头’!”

满场死寂。

苏清漪缓缓转身,望向殿内悬挂的巨大疆域图。

在那干旱的西北版图上,仿佛已经多出了一条肉眼看不见的细微水线。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如冰雪初融般的弧度。

“他从来,不想被人看见。”她轻声自语。

北境,风雪关外。

柳如烟一袭红衣,如雪中烈火,走进一座破败的驿站。

她收到的密报称,有“影阁”余党欲在此地,刺杀一名自称陈默亲传弟子的“伪默者”。

驿站里,围坐着数十名衣衫褴褛的流民。

正中央,一个双目蒙着黑布的说书人,正用沙哑的嗓音,讲述着“扫院先生传奇”。

“……那先生说了,天冷莫等衣,肚饿莫靠天。他教大伙儿的,不是什么神功,是‘搓手三十六式’,能叫你冻僵的手指头活泛起来;是‘煮石充饥法’,能在断粮时,用一把石头熬出能吊命的热汤……”

柳如烟站在暗处,心头巨震。

这哪里是传奇,这分明就是当年陈默教给她的,在极端环境下求生的秘诀!

只是被这说书人,用最通俗、最质朴的语言讲了出来。

他半真半假,夹杂着神神叨叨的故事,却让这些目不识丁的流民,学会了识字,学会了自救。

她本可一言揭穿这“骗局”,让影阁的刺客将他拿下。

但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说书人讲完。

流民散去后,她走到那瞎子面前,放下一袋沉甸甸的银子。

“先生故事讲得好,这些钱,够你走到更远的地方,让更多人听到。”

瞎子摸索着拿起钱袋,愣住了。

柳如烟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脚步一顿,低声道:“继续骗下去吧,只要他们能活。”

回程的路上,朔风凛冽。

她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卷宗,上面全是她多年来暗中考证、追寻陈默真身行踪的记录。

她看着卷宗,笑了笑,随手将其投入路边的火堆。

纸页在火焰中卷曲、焦黑、化为灰烬,一如她心中那个执着的影子。

中州,洛城,老孙记铁匠铺。

沈归舟再次踏入这里时,那口被他亲手焊上铜片的铁锅,竟被老孙头用红布包着,供在了后院的祖龛上。

“沈大爷,您可来了!”老孙头的孙子,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跑过来,“我爷爷天天念叨,说这锅是宝贝,是‘阿默叔’开过光的!”

少年满眼好奇:“阿默叔,到底长什么样啊?是不是很高,很壮?”

已经有些老眼昏花的老孙头眯着眼,努力回忆着:“不高,不壮,瘦瘦的……总爱低着头,不爱说话。哦,对了……”他忽然一拍大腿,“他扫地的时候,那影子,比人长!”

沈归舟沉默着,从怀里掏出最后一枚、也是最小的一枚铜牌碎片。

这是当年陈默留下的信物,他一直贴身收藏。

他走到锅前,将那碎片轻轻放入锅中。

“那就让它,沉进去吧。”

铜片入锅,悄无声息。

当晚,大雨倾盆。

铁匠铺后院,被供奉的铁锅内,那枚铜片忽然亮起最后一丝微光。

雨水击打在屋檐上,光影晃动,墙上那道淡淡的、仿佛有人在扫地的剪影,缓缓转过身,面向着炉火的方向,深深一躬,然后,彻底消散。

黎明时分,雨过天晴。

老孙头惊讶地发现,那口铁锅锅底,原本焊接着铜片留下的裂纹,竟已浑然一体,仿佛从未破损过。

江南,临水酒肆。

李昭阳豪迈地灌下一大口烈酒,听着邻桌几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少年,面红耳赤地争论着。

“要我说,陈默前辈定能一拳碎山!我听说的版本是,他一跺脚,大江倒流!”

“不对!我师父说他能飞天遁地,神龙见首不见尾!”

李昭阳哈哈一笑,凑过去插话:“我见过他最厉害的一战。”

少年们立刻投来崇拜的目光。

“在宰相府的厨房里,”李昭阳晃了晃酒葫芦,眼神悠远,“他用一把菜刀,花了一个时辰,把三十斤五花腩,切成了厚度完全一致的薄片,没有一刀,厚了或者薄了。”

“啊?”少年们哄堂大笑,只当这个醉醺醺的游侠在开玩笑。

李昭阳却不再言语,只是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望向窗外市井中升起的袅袅炊烟,心中默念:

老弟,你赢了。

你教会我的,不是怎么杀人,是怎么把猪肉切好,是……怎么好好活着。

又是一年春日,山村学堂。

琅琅的读书声穿过窗棂。

“水要分流,路要共走,锅要补了再传,人要低头才稳……”

孩子们齐声诵读着新颁布的《生活经》。

教书先生抚须微笑,提问道:“有谁知道,是谁创造了这些道理?”

孩子们面面相觑,齐齐摇头。

角落里,一个最胆小的小童,怯生生地举起了手。

“先生,是不是……是那个,从来不露脸的人?”

先生笑了,阳光洒在他温和的脸上。

“也许是他,也许是昨天帮你扶起柴火的大娘,也许是明天在田埂上愿意让你先走一步的邻居。他是谁,不重要。”

阳光穿过窗户,照在教室的土墙上。

墙上贴着一幅孩子们的涂鸦,画的是一口巨大无比的锅,周围围坐着许多模糊不清的小人儿。

在那锅底,隐约有一抹拙朴的金色。

像一个补丁,也像一轮,刚刚升起的太阳。

皇城,星台。

程雪站在焕然一新的“民智回响池”前,巨大的水晶阵列如今只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微光,静静地共鸣着整个大周的脉搏。

一名下属匆匆呈上一份加急密报。

程雪展开,目光瞬间凝固。

密报之上,只有一张地图和一行触目惊心的朱批。

地图,是西北陇右三县的详细水文图,上面大片的区域被标记为赤红色——极度干旱。

而那行朱批,则是星台堪舆司刚刚推演出的,最可怕的结论:

“天时大变,旱情将向西、向北扩散,若无有效之法,三月之内,千里赤地,颗粒无收。”

她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那条由村民们自发挖出的“哑渠”上,那条细微的水线,在整片红色中,显得如此脆弱,又如此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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