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远于北地以铁血手腕推行土地改革,引得士绅哀嚎、百姓欢呼,社会结构发生剧烈震荡之际,遥远的北京紫禁城内,一场针对他的政治风暴,也正伴随着各种经由不同渠道传来的消息,在暗流涌动中悄然酝酿、升级。
乾清宫西暖阁,烛火摇曳。崇祯皇帝朱由检独自坐在御案之后,面前堆积如山的奏章,几乎要将他瘦削的身躯淹没。他的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愈发憔悴,眉宇间凝聚着一股化不开的忧愤与疲惫。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几份来自北地的密奏上。这些密奏,并非通过常规的通政司渠道递送,而是通过锦衣卫、东厂(尽管势微,仍有零星职能)以及某些他暗中信任的官员秘密呈递。
奏报的内容,触目惊心。
一份密奏详细描述了兖州府王氏被镇压的“惨状”,称陈远“纵兵屠戮良善,士绅血流成河,其行径与流寇何异?”
另一份密奏则弹劾陈远“借限田之名,行掠夺之实”, “赎买田产,价格不及市价十一,形同明抢”, “北地士林,人心惶惶,皆言陈远乃当代王莽、曹操,有不臣之心!”
还有密奏提及陈远“擅改祖制,废丁入亩,动摇国本”, “结交内侍(指王承恩),贿赂勋贵,党同伐异”, “其麾下新军,只知有陈帅,不知有陛下”……
每一份奏报,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扎在崇祯那颗本就多疑敏感的心上。去罗黑山峪大捷带来的那点欣慰和倚重,在这些源源不断的“告发”和“警示”下,正迅速被猜忌、恐惧和愤怒所取代。
“王承恩!”崇祯猛地抬起头,声音沙哑地喊道。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王承恩,立刻快步上前:“老奴在。”
“这些……你都看过了?”崇祯指着那几份密奏,手指微微颤抖。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回道:“回皇爷,老奴……看过了。”
“你怎么看?”崇祯的目光死死盯住王承恩,仿佛要穿透他的内心,“陈远……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真的要做王莽、曹操吗?”
王承恩心中暗暗叫苦。他与陈远有香火之情,也欣赏其才干,更清楚北地局面能维持至今,陈远居功至伟。但他更深知崇祯的性子,此刻若一味为陈远辩解,非但无用,反而会引火烧身。
他斟酌着词语,缓缓说道:“皇爷,陈远行事,确实……过于操切,手段酷烈,引来非议,亦是难免。然则……据老奴所知,北地土改,虽士绅怨怼,但无数贫苦百姓,却因其而得活,对陈远感恩戴德,称之为‘陈青天’。且去罗至今,北地赋税,较之往年,确有增长,边备亦日益巩固……或许,陈远之本心,仍是为了朝廷……”
“为了朝廷?”崇祯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他眼里还有朝廷吗?还有朕这个皇帝吗?!四品以下官员任免,他说了算!赋税钱粮,他说了算!军务调动,他说了算!如今更是擅动田制,搞得天怒人怨!他下一步还想干什么?是不是连朕的龙椅,他也要坐一坐?!”
“皇爷息怒!”王承恩吓得连忙跪倒在地,“陈远或有专权之嫌,但观其行止,尚未有公然叛逆之举。如今虏患未平,北地仍需依仗其力。若此刻临阵换将,或逼迫过甚,恐生不忍言之事啊!”
崇祯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王承恩,许久没有说话。王承恩的话,说中了他内心最大的矛盾和恐惧。他既忌惮陈远坐大,又离不开陈远维系北地局面。
“朕……知道了。”最终,崇祯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颓然挥挥手,“你下去吧。”
王承恩如蒙大赦,躬身退了出去。
暖阁内,只剩下崇祯一人。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变幻不定。陈远就像一柄无比锋利的双刃剑,用得好,可以斩断内外忧患;用不好,未伤敌,先伤己。
与此同时,内阁首辅周延儒的府邸密室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周延儒看着心腹送来的、关于崇祯皇帝近日因北地之事龙颜不悦的消息,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喜色。
“好!太好了!”周延儒抚掌轻笑,“陈远啊陈远,你自恃功高,倒行逆施,如今终于引起陛下的猜忌了!这就是取死之道!”
“元辅,如今正是扳倒陈远的大好时机!”一名心腹御史兴奋地说道,“下官明日便联络同僚,再次上书,弹劾陈远十大罪状!必叫其百口莫辩!”
“不,光靠我们的人,还不够。”周延儒老谋深算地摇摇头,“陈远圣眷未完全断绝,且北地局势复杂,陛下投鼠忌器。我们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需要……一个契机。”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去,给宫里我们的人递话,让他们在陛下耳边,多多‘提醒’一下功高震主、尾大不掉的典故。另外,想办法,让那些因为土改利益受损的藩王、勋贵、还有……衍圣公府,多往宫里递牌子,哭诉!要让陛下真切地感受到,陈远已经触动了国朝最根本的秩序!”
“学生明白!”心腹立刻领会。
“还有,”周延儒压低声音,“关外那边……有没有新的消息?皇太极经此大败,难道就真的甘心认输了?”
“回元辅,据辽东细作传回的消息,皇太极退回沈阳后,确实一病不起,但其弟多尔衮、多铎等人,厉兵秣马,复仇之心甚切。而且……似乎有与我朝内部某些人暗中联络的迹象……”
周延儒眼中精光一闪:“很好!继续盯着!或许……这才是真正能置陈远于死地的利器!”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北京、在北地、甚至可能牵连关外的更广阔范围内,悄然编织,目标直指权势正如日中天的陈远。
而此刻的大名府,陈远虽然通过“听风司”隐约察觉到了来自北京的暗流,但他大部分的精力,依然聚焦于北地内部如火如荼的改革与建设。他深知,唯有将北地真正经营成铁板一块,拥有无可替代的实力,才能无惧任何来自外部的明枪暗箭。
“大人,北京近日风向不对,弹劾您的奏章又多了起来,陛下似乎……”沈炼面带忧色地汇报。
陈远放下手中关于新式学堂建设的规划图,神色平静:“树欲静而风不止。我等行此亘古未有之变革,触动无数人利益,若无人弹劾,反倒奇怪了。陛下猜忌,亦是常情。”
“那我们……”
“不必自乱阵脚。”陈远打断他,“继续我们自己的事。吏治、土改、军备、工商、教育,一样都不能放松。另外,‘听风司’要加强对北京各方势力,尤其是周延儒一党,以及……与关外可能联络渠道的监控。我们要知道,我们的敌人,究竟会出什么牌。”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大名府日渐繁华的街景,语气淡然中带着一丝冷冽:“想要扳倒我陈远,光靠嘴皮子和阴谋诡计是不够的。得有真刀真枪的本事才行。我倒是很想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帝心难测,京华暗流。一场关乎权力、道路和命运的无形博弈,在平静的表面下,正走向更加凶险的深水区。陈远这艘已然成势的巨舰,能否冲破重重暗礁,抵达理想的彼岸?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