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一个傍晚,天空被晚霞染成诡异的橘红色,空气闷得像口密不透风的蒸笼。魏梦笙和院子里小朋友玩的时候,看见几只燕子疯了似的低空飞掠,翅膀几乎擦着地面,屋檐下的麻雀也聒噪得厉害,扎堆往树洞里钻。她心里咯噔一下,夜里梦见的场景突然撞进脑海:天旋地转的眩晕,房屋摇晃时发出的呻吟,还有人们慌乱中踩碎瓦砾的脆响。
“要来了。”她攥紧双手,一路招呼着小伙伴们各自小跑回家。
晚饭时,她扒了两口饭就放下筷子:“爹,娘,今晚可能会有事。”她把梦里的细节说出来,连墙角那只老猫反常地扒着门想往外跑都没落下。魏建国看看林秀兰,不自觉地点点头:“咱们夜里别睡太沉,哨子就放在枕头边。”他们心里明白,自己家梦笙这又是梦到了什么。
魏建国看着女儿严肃的脸,没像往常那样说“梦是反的”,只是默默把炕边的八仙桌又往墙根推了推,然后起身去检查了院里的水缸。林秀兰则把全家人的布鞋都摆在炕沿,鞋尖朝外,“这样一骨碌爬起来就能穿上”,她反复挨个叮嘱着儿子女儿们。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窗外的热风偶尔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魏梦笙躺在床上,眼睛盯着花纸糊的顶棚,耳朵像支棱起来的雷达,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响。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忽然听见地下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像远处有受了惊的马在奔腾。紧接着,床开始轻微晃动,挂在墙上的防震宣传单簌簌作响。
“地震了!”姐姐们猛地坐起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梦笙已经下床在穿鞋了。
魏建国迅速弹起身,一把将林秀兰往八仙桌底下推:“快躲!”他自己则转身去拉隔壁屋的田奶奶——老太太这阵子总说怕夜里出事,干脆搬到魏家东厢房住了。
地动山摇来得比梦里更猛烈。屋顶的尘土哗哗往下掉,砸在头上像小石子;窗户玻璃“咔嚓”一声裂成蛛网,好在贴着米字布,没溅出碎片;院子里的鸡飞狗跳声,伴着房梁椽子变形的咯吱声,像有只巨手在揉碎整个世界。
魏梦笙蜷缩在八仙桌下,看着爹背着田奶奶扑进来,娘死死拽着桌腿,一家人的呼吸混在一起,急促却没慌乱。她想起陈指导员教的“保持冷静,护住头部”,便用胳膊肘顶着桌板,腾出一只手握住娘冰凉的手。
摇晃持续了大约半袋烟的功夫,才渐渐平息。最先传来的是医院的铜锣声,“铛铛铛”的脆响穿透尘埃,带着让人安心的节奏——那是约定好的“震后安全信号”。
魏建国先探出头,抹了把脸上的土:“没事了,出来吧。可能是余震。”
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都是从屋里钻出来的邻居。有人举着手电筒照向天空,光柱刺破弥漫的尘土;有人在清点人数,喊名字的声音此起彼伏。魏梦笙看见刘战士带着几个解放军跑过来,挨家挨户敲门:“有人受伤吗?需要帮忙吗?”边说边让大家往广场上汇集。
陈建军指导员的声音从广场高台上的大喇叭里传出:“大家不要慌!这是余震!这是余震!各单位派人检查房屋受损情况,其他人不要返回危房!先到到防震棚集合!”他的声音洪亮带着点沙哑,却依旧沉稳,像定海神针似的稳住了人心。
魏梦笙跟着家人往防震棚走,路过田奶奶家时,看见那间老土房的院墙果然塌了一半,正是她梦里灶台所在的位置。田奶奶看着碎砖堆,拉着魏梦笙的手直抹眼泪:“好孩子,要不是你,奶奶这条老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广场的防震棚里,马灯次第亮起,连成一片温暖的光海。大家按照这几天的训练,展开有条不紊的工作,有人在烧水,有人在给孩子包扎被碎玻璃划破的小口子,还有人在清点从家里抢出来的粮食。魏梦笙坐在棚角的草垛上,看着眼前这一切——没人哭喊,没人慌乱,大家互相搭着手,力所能及地做着该做的事。
她忽然想起自己那些光怪陆离的梦。那些曾让她半夜惊醒的画面,此刻都化作了实实在在的安稳:结实的八仙桌护住了爹娘,提前挪动的鸡窝保住了田奶奶的老母鸡,米字布贴着的玻璃没伤到人,门后挂着的哨子随时能吹响……原来那些在睡梦中反复上演的片段,真的像一双隐形的手,悄悄推开了可能降临的灾难。
陈建军指导员从人群中走过来,找到魏梦笙,递给她一块压缩饼干:“梦笙,今天多亏了你。”他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马灯光,轻声说,“你知道吗?有时候,直觉和预警,也是一种力量。”
魏梦笙咬了口这人间美食,甜丝丝的暖意从喉咙流到心里。她抬头望向天空,震后的星辰格外明亮,像家里亲人的眼睛一般,温柔而关怀。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铁皮哨子,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无比踏实。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在梦里提前走过了一遍险路,然后在现实里,牵着大家绕过了所有的坑洼。那些曾让她不敢说出口的梦境,此刻成了最值得骄傲的勋章。她知道,这或许是命运赋予的一份特别的礼物,带着点不真实的奇幻,却沉甸甸地落在她的掌心,化作了被需要的自豪。
夜风穿过防震棚的缝隙,带来远处河流的呜咽,像是大地在轻轻喘息。但在这片小小的光海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平静,仿佛在说:就算天摇地动,只要人还在,心齐着,日子就总能过下去。而魏梦笙知道,她那些关于震颤的梦境,还会继续在夜里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