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鹏举遇刺的地点,在城东一条名为“簪花巷”的幽深巷道里。
此地离赵府不过一箭之地,平日应是车马稀疏,此刻却被六扇门的官差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明晃晃的火把将青石板路照得亮如白昼,却也照见了地上那一滩已然凝固、呈暗褐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李乘风屏退左右,亲自引着陆小凤、花满楼和司空摘星走近现场。
“赵大人的轿子行至此处,突然从两侧高墙跃下四名黑衣杀手,动作快如鬼魅,护卫甚至没来得及拔刀,便已喉间中剑,倒地身亡。”李乘风指着地上用白灰画出的人形轮廓,声音压得极低,“赵大人被从轿中拖出,一剑穿心,当场毙命。整个过程,不超过十个呼吸。”
司空摘星蹲下身,指尖轻轻掠过地面一道极浅的痕迹,那是快剑划过石板留下的微小创口。“好快的剑,好狠的手法。杀人之后,现场除了这面牌子,可还留下其他东西?”
“没有。”李乘风摇头,“连脚印都刻意清理过,干净得令人发指。这‘黑衣无常’行事,果然名不虚传。”
陆小凤没有去看那滩血迹,他的目光在巷道两侧的高墙、屋檐以及远处几扇紧闭的窗户上缓缓扫过。他走到轿子残骸旁,轿帘被利刃划开,里面散落着几本公文和一个打翻的茶杯。
“赵大人遇刺时,轿中只有他一人?”陆小凤捡起一本被血浸染了一半的公文,随口问道。
“是,据幸存的轿夫说,赵大人今日从军器监回来,心情似乎颇为沉重,一路无话。”
陆小凤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他闭上眼,仿佛在脑海中重构当时的情景:漆黑的巷道,无声落下的杀手,骤起的剑光,飞溅的鲜血……以及,那面被刻意留下的,冰冷金属牌。
花满楼静静地站在巷口,夜风带来血腥气,也带来了远处更夫模糊的梆子声,以及……一丝极淡雅、却与这血腥场景格格不入的香气。他微微侧首,面向巷道一侧的墙角,那里有几丛在夜风中摇曳的晚桂。
“陆小凤,”花满楼忽然开口,“这里的桂花,香味似乎比我们刚才在屋顶闻到的,要多一丝……甜腻。”
陆小凤猛地睁开眼,走到花满楼所指的位置。他俯下身,仔细在桂树根部的泥土间搜寻。片刻,他用指尖捻起一小撮几乎与泥土混为一体的暗红色粉末,放在鼻下轻轻一嗅。
“不是桂花香,”陆小凤眼神锐利起来,“是‘梦甜香’燃烧后的灰烬。这东西价值不菲,有轻微的致幻迷神之效,通常只在豪门深闺或是……某些特殊的场合使用。”
司空摘星凑过来:“杀人现场点迷香?黑衣社这是什么路数?怕赵大人死得不够安详?”
“或许,不是为了赵大人。”陆小凤缓缓道,他抬头看向巷道一侧那户高墙大院的后门,门楣上没有任何标识,但门环却擦得锃亮,显然常有人出入。“李捕头,这户人家是?”
李乘风招来一名当地差役询问,片刻后回禀:“这是一处私宅,主人是一位姓苏的商人,常年在江南经营丝绸生意,不常在此居住。家中只有几位老仆看守。”
“商人?”陆小凤摸了摸他那两撇像眉毛一样的胡子,嘴角泛起一丝玩味,“一个不常回家的富商,后门对着凶案现场,门口还有‘梦甜香’的痕迹……司空,有兴趣去看看这位苏老板家藏着什么好酒吗?”
司空摘星眼睛一亮:“偷酒我在行!”
李乘风面露难色:“陆小侠,无凭无据,私闯民宅……”
“李捕头,”陆小凤打断他,“黑衣社留下牌子,是挑衅,但也可能是转移视线。赵鹏举刚被牵扯进栖霞观案就被灭口,这太巧了。若这里是灭口前,有人最后见赵鹏举的地方呢?那这‘梦甜香’,可能就是某个知情者,或者……凶手自己留下的。”
他不再多言,对司空摘星使了个眼色。司空摘星嘿嘿一笑,身形如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掠过高墙,落入院中。不过片刻,那扇后门便从里面被轻轻打开。
院内果然寂静无人,只有几间黑灯瞎火的厢房和一座看似荒废的小楼。然而,当陆小凤推开小楼虚掩的门扉时,一股混合着脂粉气、酒气和那丝若有若无的“梦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楼内陈设精致,与外面的荒废截然不同。桌上摆着残酒,锦榻微乱,显然不久前方有人在此密会。
司空摘星在屋内转了一圈,手快如电地从博古架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丢给陆小凤。“陆小鸡,看看这个。”
陆小凤接过册子,翻开几页,脸色渐渐凝重。上面记录的并非账目,而是一些代号、时间与地点,其中几个代号旁,赫然画着与那黑衣社令牌上一般无二的狰狞鬼首!
“这是……黑衣社的任务记录?”李乘风凑过来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花满楼耳朵微动,低声道:“有人来了,脚步很轻,不止一个,带着兵刃。”
他话音未落,破空之声骤响!
数点寒星穿透窗纸,直射屋内四人!来势之疾,角度之刁,显是高手所为!
陆小凤身形不动,右手食指与中指疾探,只听“叮叮”数声轻响,已将射向他和花满楼的几枚透骨钉尽数夹在指间。司空摘星则如泥鳅般滑溜,一个铁板桥避开暗器,顺手还将射向李乘风的几枚飞镖用不知从哪摸出的磁石吸走。
“看来,我们撞破了好事。”陆小凤将透骨钉丢在地上,目光锐利地看向窗外。
窗外夜色深沉,唯有风声呜咽。
但那无形的杀机,已如蛛网般悄然笼罩下来。黑衣社的面纱,似乎刚刚被掀开一角,更深的危险便已接踵而至。
陆小凤将那本册子塞入怀中,朗声笑道:“外面的朋友,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喝杯酒?这苏老板藏的酒,味道似乎还不错。”
夜色中,回应他的,只有更深的寂静,以及那仿佛无处不在的、“黑衣无常”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