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海曼为拍摄定下了基调,但弗朗西斯的担忧却与日俱增。
因为他发现,吕文在获得表演自主权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沉浸到那个末日独行者的世界里。
吕文独处空间越来越大,时间也越来越长,话倒是越来越少了,他每天说话最多的对象不是导演,不是演员,不是工作人员,甚至不是他的助理佳伟,而是King,那只演莎曼珊的德国牧羊犬。
不仅是不交流,吕文甚至都在尽量减少和其他人的接触,他的人虽然还住在剧组安排的公寓里,却过着近乎独居的生活。
饮食极其简单,通常只吃罐头,保持严格的体能训练,甚至模仿罗伯特给自己制定每日计划并严格执行。
他花费大量时间独自待在房间或片场角落,不与旁人闲聊,只是沉默地观察、思考。
整个剧组的气氛都因为吕文而变得有些异样,工作人员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有些人觉得吕文难以接近,甚至私下议论他“入戏太深,有点走火入魔了”……
弗朗西斯终于忍不住找到了吕文,语气带着关切和一丝焦虑,“吕,你还好吗?我知道你需要找状态,但我有点担心……你几乎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了。这很危险。”
他害怕吕文会像某些极端的方法派演员一样,陷入角色无法自拔,甚至影响心理健康。
吕文抬起头,他的眼神确实带着罗伯特特有的那种疲惫和孤独感,但深处却是一片惊人的清明。
吕文乐了,“弗朗西斯,谢谢你的关心。但我没事。我不是在成为罗伯特,我是在理解和控制他。”
“控制?”
弗朗西斯一脸懵逼,他拍的是末世片,不是科幻片,吕文想控制谁?
吕文斟酌着词句,试图解释自己的方法,“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掌控式的沉浸。我允许自己最大限度地感受罗伯特的孤独、习惯和恐惧,但我心里始终有一个开关,我知道我是吕文,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收工之后,我可以把它关掉。只是在拍摄期间,为了保持状态的连贯性,我选择尽量不打断这种情绪。”
弗朗西斯将信将疑。这种方法听起来就很玄乎,既能极致体验角色的内心,又能随时抽离?这需要多么强大的控制力?他当了这么多年导演,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演员呢。
不过很快,吕文就用一场重头戏,让弗朗西斯彻底见识到了什么叫“掌控式沉浸”。
这场戏的背景是,罗伯特的实验有了进展,他打算用在夜魔身上试试,于是他精心设置了一个陷阱,终于捕获了一个女性“夜魔”。
罗伯特将她绑在手术床上,抽取她的血样进行研究。这是罗伯特多年来的目标,但当他面对一个挣扎、嘶吼、却仍残留一丝人形和人类恐惧特征的生物时,罗伯特内心的科学家身份、幸存者身份,以及残存的人性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和吕文演对手戏的,是一位非常敬业且能力出色的特型演员,她的任务是通过激烈的肢体动作和扭曲的面部表情来表现“夜魔”的兽性与痛苦。
当然,这不需要什么演技,反正后期都要做特效。
实拍开始。
特型演员卖力地表演着,嘶吼声充满了恐惧和攻击性,挣扎得绳索嘎吱作响。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无法从吕文身上移开。
表面上看,吕文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动,他只是站在那里,但弗朗西斯能够看到,吕文的小动作和小表情还是挺多的,而且非常到位。
一开始,吕文是兴奋的,他的眼神里是科学家看到实验目标时的专注和兴奋,动作麻利而谨慎,拿针筒和束缚带的动作也异常迅速。
可是当吕文真正靠近那个正在扭动、嘶吼的特型演员时,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喉头滚动,强压下本能的恶心和恐惧,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当吕文的手指触碰到对方皮肤的时候,那瞬间的触感让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剧烈的动摇和生理性厌恶,他是一个正常人,现在却要对一个人形生物做实验……
吕文连续深呼吸了好几次,像是在做心理建设,终于,他固定了特型演员的头部以便抽血。
当吕文的眼睛,无意间对上了那双浑浊却依稀能看到人类恐惧的眼睛时,他的动作停滞了。
吕文的呼吸变得急促而不规则,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是安慰?是道歉?还是科学家的说教?最终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只剩下一个近乎崩溃的空洞眼神。
吕文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睛里只剩下一种绝望的麻木。他机械地完成了抽血动作,这才靠在一边的桌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整个过程,吕文的表演层次丰富到了毫米级别。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的变化,每一块面部肌肉的抽搐,都精准地传达了内心复杂至极的情绪变化。
“cut!”
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吕文的表演震慑住了,那是一种直击灵魂的真实感,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弗朗西斯盯着监视器回放,双手有些微微颤抖。他反复看了三遍,然后猛地抬起头,看向刚从戏中出来的吕文。
此刻的吕文,正接过佳伟递来的毛巾擦汗,还对刚才那位特型演员点头说,“辛苦了,你刚才的反应给我的刺激非常到位。”
吕文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冷静,眼神里的那些痛苦、挣扎、麻木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那个游走在崩溃边缘的人根本不是他。
弗朗西斯瞬间明白了什么叫“掌控式的沉浸”。吕文刚才完全掏空了自己去体验了罗伯特的极致痛苦,但一喊停,他就能立刻回来,甚至还能去肯定对手演员,这需要何等的专注力和心理调控能力?
他走到吕文面前,深吸一口气,之前的所有担忧和疑虑烟消云散,只剩下由衷地敬佩,“吕……我……我无话可说。你是对的,完全正确。刚才的表演……是大师级的。谢谢你坚持你的方式。”
这场戏,如同一次精彩的演技示范课,不仅彻底征服了导演,也让整个剧组对吕文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