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被拦在府外的事情，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祁王府主院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陆晚吟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萧夜珩待她，与从前判若两人。
他依旧忙碌，但总会准时出现在她用膳、喝药的时刻。喂药的动作从最初的生疏僵硬，变得流畅自然，甚至会在她皱眉时，下意识地轻轻吹凉勺中的药汁。他过问她的饮食起居，细致到连被角的褶皱都要亲手抚平。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那里面的冰霜早已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灼人温度的东西，让她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贪恋。
这份突如其来的、霸道又细致的温柔，像一张无形却坚韧的网，将陆晚吟密密实实地包裹其中。她并非无知无觉的木头，他一次次舍命相护，他毫不掩饰的偏袒与维护，他此刻眼中清晰可见的情愫，都像一点点的星火，早已在她心中燎原。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动心了。
对这个曾经恨不得她死，如今却将她视若珍宝的男人。
可是，每当心底那份悸动汹涌难抑时，枕边那个上了锁的小抽屉，就像一根冰冷的刺，时时提醒着她那纸泛黄的“和离协议”。
——“待本王体内剧毒清除之日，便是赐你和离书，放你自由之时。”
当初为了活命，为了那渺茫的“回家”希望，她亲手签下的协议，如今却成了横亘在她与他之间，一道无形却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如今待她好，是因为愧疚？是因为她救了他？还是……真的如她所感那般，有了男女之情？
若是后者，那他为何从不提及那纸协议？是忘了？还是……和他当初一样，只当那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从未想过真的要放她走？
各种念头在陆晚吟脑海中纠缠，让她在面对萧夜珩越发自然的亲昵时，总是不自觉地想要退缩，心底泛起一丝隐秘的酸涩和不安。
这日，萧夜珩扶她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晒太阳，自己则坐在一旁处理公文。阳光暖融融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陆晚吟捧着一本医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余光里，是他专注批阅的侧脸，线条冷硬，却因垂落的几缕发丝柔和了几分。他似乎遇到了棘手的政事，眉头微蹙，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额角。
几乎是下意识的，陆晚吟放下医书，倾身过去，伸手替他轻轻揉按着太阳穴。
萧夜珩批阅的动作猛地一顿。
陆晚吟也僵住了，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想要缩回手，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覆盖住。
“继续。”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愉悦？
他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温度灼人。陆晚吟心跳如擂鼓，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用指尖不轻不重地替他揉按着。两人距离极近，她甚至能数清他纤长的睫毛，能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拂过她的手腕。
一种无声的暧昧在空气中流淌，缱绻而磨人。
“王爷……”她忍不住轻声开口，想打破这令人心慌意乱的气氛，也想……试探一下他的心意。
“嗯？”他慵懒地应了一声，依旧闭着眼，似乎很享受她的伺候。
“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斟酌着词句，“杜大夫说，再调理些时日，便可无碍了。”
萧夜珩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眸子看向她，里面清晰地映出她有些无措的样子。“所以？”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陆晚吟的心微微一沉，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所以……王爷体内的毒，近来似乎也稳定了许多。不知……不知王爷对接下来的治疗，有何打算？”她终究没敢直接问出“和离”二字。
萧夜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久到陆晚吟几乎要落荒而逃。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本王的毒，自有你操心。你只需好好养着，其他的，不必多想。”
不必多想？
陆晚吟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却在回避。
他收回覆在她手背上的手，重新拿起朱笔，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这些琐事，待你身子大好了再说。”
琐事？在他眼里，那纸决定她去留的协议，只是琐事吗？
陆晚吟默默地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手背的温度，心里却一片冰凉。她重新拿起医书，却只觉得上面的字迹模糊一片。
这时，林楚楚风风火火地来了，打破了室内凝滞的气氛。
“晚吟！我看你今天气色好多了！”林楚楚笑嘻嘻地凑过来，又对着萧夜珩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王爷表哥。”
萧夜珩淡淡颔首，算是回应，目光却依旧落在公文上，只是紧蹙的眉头不知何时已经松开。
林楚楚拉着陆晚吟说了一会儿闲话，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喂，我看王爷表哥现在对你，那可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之前那个‘和离’的傻念头，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陆晚吟拿着医书的手微微一紧，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胡说什么呢。”
“我哪有胡说！”林楚楚嗔怪地拍了她一下，“你是没看见，刚才我进来时，王爷表哥看你的那个眼神！啧啧，跟我爹看我娘珍藏的那对琉璃盏似的！我说晚吟，你可别犯傻，王爷表哥这样的人，一旦动了心，那可是……”
“楚楚！”陆晚吟急忙打断她，脸颊绯红，心虚地瞟了一眼似乎仍在专注公务的萧夜珩，生怕他听见。
林楚楚撇撇嘴，做了个封口的手势，但眼里满是“你懂的”的调侃。
好友的话，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心中连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渴望，也照出了那纸协议的可笑与碍眼。
送走林楚楚，室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晚吟心乱如麻。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变化，也明了自己的心意。可那张薄薄的纸，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提醒着她最初的初衷，也阻隔着两颗逐渐靠近的心。
他若有意，为何不撕毁协议？
他若无意，此刻的温柔又算什么？
萧夜珩放下笔，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累了就歇会儿，别强撑着。”他语气如常，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陆晚吟抬起头，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有关切，有她看得懂的温柔，却唯独没有她想要的那个答案。
她动了动唇，最终却只是垂下眼睫，轻轻应了一声：“好。”
萧夜珩看了她片刻，伸手，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替她将滑落的薄毯拉高，仔细掖好。
动作依旧温柔，甚至带着珍视。
可陆晚吟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地发疼。
他们之间，似乎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隔在中间的，是恩情，是心动，是暧昧不清。
也是那一张，谁都没有再提起，却谁都无法忽视的——和离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