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九年,夏,五月。
襄阳,州牧府。
庭院深深,古柏森森,将炽烈的日光切割成破碎的光斑,洒在紧闭的窗棂与肃立的甲士铁甲上。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权力的血腥气。
内室,锦绣帐幔低垂,昔日雄踞荆襄的刘表,此刻只剩下一把枯骨,躺在宽大的卧榻上,胸膛剧烈起伏,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他眼神浑浊,涣散的目光徒劳地在床前搜寻,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却执拗的呼唤:“琦儿……我儿……何在?为何……还不来见为父……”
蔡氏一身缟素,妆容却一丝不苟,她将年纪尚幼的刘琮往前轻轻一推,声音带着刻意的柔缓,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夫君,琦儿已在回来的路上了,路途遥远,难免耽搁。琮儿在此,您有何要交代的,告诉琮儿也是一样的。”
刘琮被母亲推着,怯生生地靠近榻边,看着父亲形容枯槁的模样,小脸上满是惶恐。
刘表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幼子脸上,又缓缓移开,扫过床榻周围那些按刀而立、眼神冷漠的甲士,以及帘幕外影影绰绰的、以蔡瑁为首的荆州重臣的身影。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悲凉与巨大的绝望。
“呵……呵呵……”他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低笑,带着无尽的嘲讽与凄凉,“罢了……罢了……偌大荆州……竟……竟毁于……妇人之手……孺子……之手……”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阵剧烈咳嗽,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弓起,随即重重摔回榻上,头一歪,再无声息。那双曾经洞察世情、平衡各方势力的眼睛,至死未能闭上,空洞地望着雕花的帐顶,映照着荆襄九郡即将倾覆的天空。
蔡瑁一个箭步上前,探了探刘表的鼻息,又摸了摸颈脉,确认无误后,猛地直起身看向站在一旁自称“西楼先生”(蜂房高管)的文士,见对方点点头,随即脸上不见悲戚,只有一种大事底定的决绝与狠厉。
他朝身后心腹将领使了个眼色,低喝道:“立刻封锁府邸内外,所有消息不得外泄!张允,你亲自带人接管四门,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文聘将军那里,派人好生‘安抚’,告诉他,荆州安危,系于此刻,请他务必稳住江防,谨防刘备异动!”
他语速极快,命令一条接一条:“速派快马,持我手书前往宛城,面呈赵云将军与夏侯惇将军,言明我荆州上下,拥戴琮公子继位,愿恭迎丞相王师,共讨不臣!请二位将军速速率精兵前来襄阳,主持大局!”
“德珪!”蒯越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最后的挣扎,“是否……再等一等大公子的消息?或者,召集众臣商议……”
蔡瑁猛地回头,目光如刀般剜在蒯越脸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异度!事已至此,还有何可议?刘备狼子野心,诸葛亮诡计多端,若让他们知道景升兄仙逝,必然兴兵作乱!此刻唯有紧抱北方强援,方能保我荆州安宁,保我等身家性命!你蒯家,莫非还想首鼠两端不成?”
蒯越被他目光所慑,又想起“蜂房”暗中传递的、关于北方支持的承诺,以及那句不知真伪却足以让他心惊胆战的“诸葛亮曾言:蔡瑁、蒯越,冢中枯骨……”,他最终颓然一叹,闭上了嘴巴,默默退后一步,算是默认。
蒯良站在弟弟身后,看着榻上已无生息的刘表,又看看杀气腾腾的蔡瑁和沉默的众人,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荆州的天,已经变了。